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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天天

    我五点钟到了酒店,没有事先跟耿伯打招呼,直接去了他房间敲门。他像是专门在等我似的,马上就来开了门。我不等他说话,就把手里拿的袋子递了给他:“你欠我两千块。”
    “这是什么?”
    “我下午跟朋友逛街,顺便帮你买的。我并不是想扮演什么贤妻良母的角色,我只是在跟前夫相处的日子里养成了好为人装的习惯。”
    “那真是麻烦你了,我还真是没带什么衣服过来,走的时候心情太激动了。”
    “不麻烦,你要给钱我的。”我可不想让他认为我是另有用意。
    “现在就走吗?”他把袋子放在沙发上,我们一起坐了下来。
    “还早,他们六点才能出来呢。你中午吃的什么?”我问这话时,不由得心虚。想也想得到一个人呆在酒店是何等的无聊,而且还是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在楼下吃了个简餐,味道还不错。”
    “我已经在后悔了我不该让你这个时候过来的。”
    “为什么?”
    “这个时候,你只能在晚上见到天天。白天你又无处可去,我也没时间陪你,一天到晚被关在酒店可不好过。”
    “呵呵,你不要这样想。我是难得如此清闲,权当休假了。”
    “晚上……”我迟疑了一会儿。吴兮他们这会儿正在我家准备晚餐,并且一致认为我应该把耿伯和天天一起带过去,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但面对他之后,我内心的愧疚感全跑了出来,于是我跟他说:“接了天天去我家吃饭吧。我有几个朋友在做饭,大家一起吃火锅,再喝点酒,很适合现在的天气。”
    “方便吗?”他的意思是我要怎么解释我们的关系。
    “没关系,我那几个好朋友都是聪明人。”
    “ok啊,只要不会给你造成困扰就行。”看样子,他有点闷坏了。于是我提议不如我们提前下去,到天天学校旁边的长堤上走走。他自然是答应了。
    在长堤上走了一圈,时间就到了五点五十分,于是我一边给纪焕文打电话一边往学校门口走去。
    纪焕文说他已经把天天带出来,我连忙挂了电话,恨不得跑过去,完全忘了身后的耿伯。
    他在我的肚子里呆了近十个月。我亲眼看着他从一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小肉团长成一个会说会笑的小伙子。我甚至还记得他第一次对我笑,第一次在地上爬,第一次叫我妈妈,第一次走路……还有我第一次把他抱在怀里,第一次帮他换尿片,第一次帮他洗澡,第一次搂着他睡觉……我怎么会不想他?他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肉,流着我的血。我思念他的泪水混着血水都在心底流淌成了河,痛得我说不出话来。
    记得天天三岁的时候,因为受了凉得了急性肺炎,在医院一住就是半个月,而且总不见好。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看着天天瘦尖了的小脸,我急得直掉眼泪。天天见我流眼泪,他也哭,一边哭一边用小手拉着我说:“妈妈,你别哭。我乖乖地听话,很快就会好起来的。”我哭得更厉害了,他就唱起了“世上只有妈妈好”,直到我破涕为笑为止。
    他经常问我“妈妈,我的爸爸呢?”我就告诉他说“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开始不相信我的话了,便使性子和我闹,一次比一次闹得厉害。我被他闹得烦了,也开始恶语相向。一次我还动手打了他,恨恨地说:“你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我恨他。”他便记住了“恨”这个字,他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恨我。
    离开他的这几年,我努力地不去想他,硬着心肠不回去看他,其实我是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他。
    跑到学校门口时,我又走不动了。天天就站在纪焕文旁边,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背着一个大书包。几年不见,他长高了大半截,竟像个大男孩了。
    纪焕文先看到了我,便告诉他你妈妈来了。
    天天扭过头来看我,有些忸怩,但还是慢慢地走了过来,看了我一会儿,才怯怯地叫我“妈妈”。
    我一把抱住了他,眼泪止不住哗哗地掉了下来。我蹲了下来,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妈妈好想你。”
    “我也好想妈妈。”
    纪焕文走了过来,“明天早上七点送他回校,可别迟到了。”
    然后他摸了摸天天的头,“天天,晚上别玩太晚了啊。”
    天天高兴地应下了,跟他干爹说了再见。这时候耿伯也来到了跟前。我站了起来,拉起天天的手,对耿伯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不要说话。
    天天抬起头来问我:“妈妈,这个伯伯是谁啊?”
    我没有回答他,笑着对他说:“走,我们回家去。”
    耿伯没有说话,一直盯着天天看,眼里充满了欣喜和感动,跟在我和天天的后面。
    天天虽然走在前面,但他走几步就回过头去看耿伯一眼。我便问他学习怎么样。他含糊地应着还可以,心思全放在身后的耿伯身上。
    到了楼下时,我没有往楼上走,而是领着天天在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下来。耿伯就远远地站着。
    我帮他把书包取了下,放在腿上。他偏着头问我,“妈妈,那个伯伯到底是谁啊?他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
    我叹了一口气,摸着他的脸,慢慢地告诉他:“天天,他……他是……”
    我怎么也说不出口,反复了几次还是说不出来。只是我没想到天天却自己猜到了:“妈妈,他就是我爸爸吗?”
    “嗯。”我点了点头,实在是不明白这小家伙怎么猜得到。
    他脸上又是疑惑又是惊喜,我本想告诉他耿伯只是来这里呆上几天,但又不忍心沷他的冷水,于是便跟他说:“天天,妈妈知道你一直很想见见他,但是他现在并没有和妈妈在一起。”
    我还没说完,他就打断了我的话:“他是来看我的吗?那他过一段时间就要走是吗?”
    “是的。”
    他眨着眼睛想了一下:“妈妈,那我可以叫他爸爸吗?”
    这反应完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也不曾想到他小小年纪就如此懂事。我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眼泪又涌了出来。天天见我哭了,他眼睛也红了,孩子气的哭了起来。
    我一边擦眼泪一边扭头望耿伯,他就走了过来,在我天天面前坐了下来。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天天:“天天,你好。”
    天天自己擦了眼泪,盯着耿伯看,没有说话。耿伯温柔地笑了笑,眼里满是慈爱的神色。
    “上学累吗?”
    天天摇了摇头,还是盯着耿伯。我也不说话,任凭他们父子俩对望,似乎从来没有哪一刻的沉默,让我感觉如此温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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