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中关村头
海淀路街后巷的一个准门面公司。
这是大牛朋友意子的公司,他坐在桌子后面看着我嘿嘿地笑,“靠,怎么别人遇到这种事儿都没事人似的,就你丫净出妖娥子?!”
我刚才聊着聊着,就道出了我的烦恼,人生的路下一步应该怎么走?如何做出最后的抉择?阿唐的特点是坦坦荡荡,心中的苦恼不吝与朋友分享。(唉哟,受累了您!)
这些年,我一直同大牛保持着紧密联系。他现在在他朋友意子的公司里做会计。能够在中关村寸土寸金的地方掏换到这么一个二层的后巷门面,一年的租金至少是5,6万。
意子,那年25岁,北京XX学院的毕业生。理论上,我是他的老师。意子和他的两个朋友在92年春和大唐前后脚起步,我们在龙宫租房,就是他牵的线。意子公司的起步则是在双渝树街道居委会的会议室里。
意子的公司和大唐走的路完全不同。大唐的发展之路在中关村不具有典型意义,意子公司的历史却是一部典型的中关村小公司兴衰史。
他们在92年从深圳进散件,如主板,显示卡,驱动卡等体积小价值高的板卡类,然后在中关村抛售给其它组装电脑整机的公司,薄利多销,走的是短平快的路,最后在中关村居然排上了一号。大唐也曾在意子公司进过货。
93年,淘汰掉一个夥伴,和另一位一起转战家用电脑市场,跑到西单商场租了几个柜台,在北京晚报上大作广告,一时间风生火起,领一时风气之先!
94年,进军新疆。终於因为生活上挥霍过分,经营上扩张过度,造成资金紧张,最后全靠贷款来滚动经营,新贷还旧贷。
90年代初的北京小型民营企业基本上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快速发展起来,急速衰败下去。有了钱就去绺蜜泡妞一通挥霍,经营规模一大就把握不住方向,导致后劲不足或偏离航向。
知春路四海市场。
小满在电话上忙着寻价,他媳妇在给顾客出货,两口子忙的不可开交。我在一旁等着他们给我结帐,上次从美国带回来的电路板有一个是我自己的,放在这里代销。
大唐还在龙宫时,我就认识了小满,并且从他的手里买了两个文件柜。小满是安徽乡下人,他那时在北京郊区与同乡一起做终端台文件柜,到中关村的公司兜售。
2年过去了,当年的桌椅匠现在转战到了电脑板卡和芯片的零售批发领域。原因是随着这一行业的竞争激烈,利润偏低,传统的北京人逐渐退出了这一市场,原来那些为这些经营板卡芯片的公司做桌椅的农民们,慢慢地蚕食了这一市场。
这实在是中国的一大特色,在中关村高科技的电脑市场领域里,活跃着一支纯粹由农民组成的队伍。
是否由於中关村电脑市场过度竞争,过度成熟,从而导致了市场向平民化的方向转化,阿唐没有研究过。等将来有人出面写中关村村史时,或许会有一个结论。
94年10月,外侨公寓808室。
我叫通了总机,“请接美国,408-XXX,XXXX!”
“你个B,干啥呢?!”正在床上睡觉的路二英一声呼吼。
我没有理他,对着电话那头的阿唐太说,“你往我外侨公寓808室挂一个电话吧。”听到阿唐太答应后,我就把电话挂上了。
“给我LP打电话,你要过来听听吗?”我若无其事地回答路二英的问话。94年中国打往美国的长话费贵得惊人,1分钟人民币是26元,我通常是打过去,再让阿唐太打回来。
路二英是路大英的大弟,身高与乃兄相仿,却壮硕许多,同时也糙了许多。
仿佛路家的精华都集中到了路大英一个人身上,他的两个弟弟是一个不如一个,二英算是挫子里拔大个儿。
寰宇北京分公司注册下来了,法人是这个刚来没几天的路二英。
当路大英打电话给黑子,告知路二英将是北京分公司的经理,黑子是副经理时,我就知道,大唐的好日子终於到头了。
路二英那年是25岁,从西北出道到海南差不多有2年时间,读书不多。
一个既无书本内涵,又无社会历练外延的小青年,突然被摆在了一群屡经社会风雨洗礼的虎狼之中,心中的恐惧,茫然和迷惑可想而知。
黑子,湖晨,阿唐和Mike,随便哪个出手都能把路二英玩得团团转。幸运的是,最后只有黑子涮了他一道。
我猜想在路二英赴京前,路大英应该嘱咐过他要注意行为举止,尊重已经在北京的这帮人。所以,开始来的几天,他很收敛,凡事向我们请教。时间一长,老板相就出来了,时常对我们吆三喝四。这可能是一种缺乏自信的表现,不如此,自己心里没底气。当然,也不排除真的认为自己是老板,一方人物。
中关村路XX号。
我们一夥人在看门市,是湖晨找到的关系。
房子坐南朝北,面对着车水马龙的中关村路,西至海淀路不到半站路。整个面积是45平米,房主是科学院的一个研究所,一年的租金是12万元。
94年的中关村,黄金地点首推海淀路沿线,其次是中关村路。海淀路的门市已经由临街的第一线,扩展到了后排的第二线,第三线。具体有多少人在这一北京最为活跃的地方捞生活,阿唐没有统计过。至少以我的观点来看,当年北京乏善可陈的经济亮点中,中关村当推第一!
当时中关村的门面房的租价已经超过了西单东单这些传统商业区,搞得饭店理发店等一切与民生有关的服务行业几乎全部从中关村挤了出去。到了93,94年中关村一带吃饭都成了问题,马路边的大排档立刻大行其道。
为了解决门面房不够的问题,已经出现了向新港台学来的新型市场模式——电子市场,即在一个建筑物里,集中了一大批的同类行业,大的租用格间,如蔡建中,小的租用柜台,如小满。不过当时尚未成气候,传统上还是以门面房为首选目标。
在找门面房的过程中,我们曾和海淀路西侧的一个快要倒闭的厂的厂长联络过,他有心寻找一个投资方利用厂里的地皮盖写字楼。我直觉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象当年位於北三环的北京手表厂,就是因为有一栋临街的厂房,救活了全厂的千百职工。
我们在第一时间联络到Dennis,告诉他有这么个机会。我陈述的理由是,1),该厂的位置好,正处于海淀路和未来四环路的交叉点上;2),北京目前明显缺乏高档的写字楼,尤其是中关村一带,大家都分散在附近的宾馆里办公;3),该厂是北京市属企业,濒临破产,北京市当全力支持任何救活该厂的举措,将不会遇到与中央直属企业合作时,地方当局给予刁难的情形;4),只要有一笔启动资金,可以用出租楼花的方式做担保向银行或其它金融机构或其它企业融资。
很遗憾,Dennis要么是缺乏如此魄力,要么是缺乏如此实力,此事最后不了了之。
唉,当初阿唐要是有一百万美元在手,今天就是千万身家了。呵呵,还是老老实实地写码吧。
门市敲定后,接着是拟定装修的方案。
黑子和我分别找了人来提方案估价。黑子的方案是40万的报价,我的是10万的报价。最后路二英拍板选了我的方案。
我请来估价的是东四的小官,我们原来是在一个支部。
为了避嫌,我没有参与最后的讨价还价,是湖晨和二英出面谈的。湖晨是一把好手,头脑清楚,嘴皮子厉害,龙门阵一摆,居然把最后的价格砍到了不到7万元!
我,黑子和Mike在一边干着急,又不好明说。湖晨还是太年轻,为了表现自己能干,拼命地杀价的结果是,大家都没有赚头了。
此前,小官问我要多少,我说有几个朋友可能要一起染指,看最后的价格再说吧。等到最后的价格出来后,我说算了吧,你也不容易,我们几个分那点钱没意思,记住欠我一顿饭!
后来竣工后,二英迟迟不付全款,小官又找到我帮忙,说给我2千元做为辛苦费,我说,你把这钱给二英,他更缺钱用,我再帮你催催他。果然,过后二英很快就付了全款。
94年11月,寰宇和迪斯的招牌高高地竖起在中关村路。
寰宇北京分公司的全体人员一齐鼓掌,计有大唐系:黑子,阿唐,玉敏和小红;海南系:路二英和其女友;湖晨系:湖晨和他的马仔;海归系:Mike。合计9个人,分属4个派系。除开路二英黑子是正副经理,玉敏是会计,路二英女友是出纳外,其他人没有明确的分工。
接着寰宇发过来一批显示器,很快就卖掉了。门市经营确实有其长处,就是能抓到很多散客。
黑子因为路二英当经理之事,事先路大英没有和他商量在闹情绪,上班也不是很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湖晨自己店里的事情还忙不过来,大多数时间是马仔来点卯。
Mike更是有一搭无一搭的。
是啊,每个月1500元钱,怎么可能让这帮子小大款甘心为你效力呢?!
最后只剩下我和玉敏坚守岗位,也只有阿唐一人具有门市营业的经验。我还是搬出东四老杨的招数,门口立一个大牌子写上商品名称和价格,橱窗上也贴上类似的信息,再加上几个空的包装箱,以便最大限度的吸引南来北往的眼球。
路二英因为压力太大,一天居然把火气撒到了我这个还算尽职的特殊员工身上。我一笑,“二英,我做到这个月底就不做了。以后,大家就是朋友关系了,欢迎你常去我那里坐坐。”
海归后的三个月里,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寰宇不动声色,就是想看一看路大英和Dennis到底要投进多大的本钱,如果真的下血本猛烈地做一番大事业,我阿唐也仍然是可能再效一番力的。等到11月中,我彻底失望了,不是一个路二英的问题,而是不敢投钱做大的问题!赶快扯呼!
在我离开寰宇公司后,路二英一次找到我,哭丧着脸问我他该怎么办,没人听他的,也没有人着急,大家都在一旁看他的笑话。此前,他只作出了一个关于人事的决策,让小红走人了,这还是在女友的压力下做出的。
我看在路大英多年来待我不簿的面子上,帮他分析了情况和对策:你路二英不在这里,他们会让北京分公司赚点有限;你在这里,结局只能是赔钱。黑子你不能动,未来的走货还要靠他;玉敏是老实人,听话,又懂技术和会计,你用得着他;湖晨和Mike都是路总的棋子,将来会有用处,你虽然指望不上,也不能让他们走人。一句话,对于现在的队伍,你能够做的实在是有限了。唯一的办法是组建自己的班子,要么你去自己重新招人,要么你招人进来合租门面。如此,你才能在新人面前建立自己的权威。
95年夏,黑子和玉敏离开了寰宇北京分公司,长达3年多的大唐与寰宇的合作历史最后画上了休止符。
95年底,寰宇北京分公司在租约期满后放弃了门面,搬出了中关村,转移到学院路的电脑大厦。
97年,路大英放弃了在海南的事业,转战到北京做起了医疗保健设备。此前,牛猛偷偷地变卖了他所居住的公司的房子,携款自己发展去了。
2000年底,玉敏驾车载我在中关村一带兜风。当年寰宇的门面早就无影无踪,原址上是四环路上空被疾驶的车流扯动下旋转着的一团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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