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皇朝起驾
91年3月的一天,我和玉敏西装革履地站在燕京饭店的大厅里迎接皇朝请来的宾客。
今天是公司成立的开业酒会,在燕京饭店二楼宴会厅举行。来宾有政府相关部门的官员,本行业的相关权威学术机构,相关的协作单位及公司,台湾董事会全体成员及家眷,男宾女客,两百来人。易森的高干背景无疑起了很大作用,国务院侨办,教育部都派出了几位司长出席,台商们脸上顿觉光彩。
易森急匆匆地过来问我是否看到小邹和小芸?我摇摇头。真的,一大早就不见这两人的影子,尤其是小邹这个管理部经理本应早早地出现在这个场合。还好每个在场的人自觉做着手边的活,没有出大乱子。刚才我见到有来宾在楼下打听酒会去处,赶紧拉着玉敏在楼下大厅迎候指路。玉敏是玉树临风,阿唐却是老树枯干,没奈何,事急宜权。玉敏和小芸如果站在这里,金童玉女,倒是一对。
差不多看名单上的人到齐了,我和玉敏步上二楼,台商们正录像,领导们在讲话。
讲话完了是西式的自助餐,然后是派发从台湾带来的真皮公文包。那包的质量真好,阿唐的那个一直用到今天。
一直到酒会快要结束,小邹才匆匆地跑进来。
中午酒会结束,董事及家眷们由郑升领着前往公司门市一观。
我们几个人忙着把酒会上的宣传资料拿回公司楼上。上了楼,易森正和一个中年人谈话,看到我,易森忙给我介绍,“肃抗美!我上次在部里展示时提到的。”
我上前握着肃抗美的手,很有点崇拜地打量着这个中国电脑汉化业界的开山鼻祖,他比我高,有点儿胖,走在街上一定很普通。
易森很有点得意地对肃抗美说,“怎么样,后悔了吧?要不要过来一起干哪?”
肃抗美微微笑着,没有说话。
我心里直觉易森这几句话说得很不得体,为避免双方尴尬,偷偷转身下楼去了。
刚一下楼,就见蔡家启的三哥拿着一个风水罗盘在门市的前后转悠着。郑升一看到我,就跑过来兴奋地告诉我,“三哥看出来了,第三年肯定赚钱!这下我们发了!”
蔡家启和王赢利是台南人,那时还不知道台北人和台南人有如此多的不同。还好没有在公司里摆上镜子,水晶之类的镇物。
一夥人正热热闹闹地说着,远处蔡家启和王赢利陪着一个矮胖子走了过来。甫一走近,王赢利就劈头问我,“易森在哪里?快找他过来!”
我打量了一下那黑黑的矮胖子,忙不迭地转身上楼去了。
楼上静悄悄地,肃抗美已经走了。我进到里屋,易森一个人呆呆地坐着,手里拿着一封信。
见我进来,易森愣愣地说,“小芸走了!”说着把手中的信递给我。
我心头猛地一震,接过信匆匆地看了起来。小芸在信中请易森原谅她不辞而别,也不要试图去她家找她,她已经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家里人也不知道。
“黄界雄!”我和易森不约而同地说出来,她一定是跑到深圳黄界雄那里去了。
易森低声说,“她知道最新的字库压缩还原技术,还有刚从台湾搞到的新的字库!”
我的心又一次地往下一沉。我知道易森最近半年又对字库技术加以改进,新程序一直在易森手中,天翔的人都不知道。前不久,王赢利带来了台湾的点阵字库,计有粗圆,魏碑,隶书,标宋,报宋等我们没有的字库,而且是BIG码,比我们的字数多,这本来是我们未来皇朝软件的一个杀手涧,现在黄界雄也掌握了。
我们俩正面面相觑,外面一阵楼梯响处,蔡家启和王赢利簇拥着那胖子上来了。
我忙对易森说,“王赢利让我找你,我忘记告诉你了。”
易森忙迎了出去,我跟在后面。
王赢利上前一步,为易森介绍,“黄亮升,我们台南的龙头老大!”
噢,他就是黄亮升!早就听蔡王说起这个大哥一般的人物,说他对皇朝的事情很有兴趣,很想来看一看,结果就真的来了。
晚上,董事会在香格里拉饭店请全体部门经理吃饭,实际上,公司的中级以上头目只有我和小邹不在董事会名单上。看来,我那5%的干股就和现在的stock option一样,不算真正持有。
席间,王赢利一脸喜色地宣布,黄亮升决定加盟我们皇朝,就任常务董事,并且马上答应追加5万美金投资。其他董事也是一脸喜色。
饭后,一起上楼去董事们在楼上的房间去开第一次正式的工作会议。
大厅里,乐队在演奏着一首什么曲子,小邹示意我们先上去,他老兄找了沙发坐下来听起来。他是音乐爱好者,黑管和吉它都不错,我是音乐心血来潮爱好者,能哼两段京剧而已,不象他那么痴迷。
一路上,王赢利郑升马崽一般地围着黄亮升跑前跑后,还不时大拍马屁,什么亮升兄身上那件大衣是在韩国买的,台币2万,那次亮升兄在韩国很神勇,搞得韩国小妞清晨还没到钟就落荒而逃,亮升兄正在Shower,围上一个浴巾冲将出去,赤足在雪地上追……
黄亮升看样子是被小兄弟们捧惯了,不惊不喜,处之泰然。只有蔡家启一直在笑,没有加入捧场。
上楼等了一会儿,不见小邹上来,易森示意我下去找,“装什么风雅?”
我刚一出门就撞上了小邹,大家进门开会。
香格里拉的标准间比一般的饭店大一点儿,不过10来个人一屋仍然有点挤。我和小邹,郑升几个人只有席地而坐。
会议是由黄亮升主持,王赢利坐我旁边拿着一个大记事本记著。黄亮升每说到似乎有趣之处,王赢利都会适时发笑。
老实说,我没有听出什么高明之处,只记住了几个台湾英语,如巴仙(percent),哈地(Hard disk)。印象最深的是这么几句话,“易森没有当着我的面说他父亲如何如何,郑升却讲了好几回他外公怎样怎样。做人要谦虚本分噢。” 郑升鸡捣米般地点头表示受教了。
看样子,下午易森和黄亮升的谈话,彻底把黄亮升征服了,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全力以赴支持易森,听不进任何不利易森的看法。
接着是各部门的汇报,首先是郑升,然后是小邹,最后是我。他们俩显然是没有什么准备,匆匆就讲完了。只有我认真准备了一下,拉了个单子,讲了大约十分钟。
我还没有从下午小芸出走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虽然此事黄界雄预谋在先,但易森显然有用人失察之责。他和黄界雄,金晓光和小芸在一个部门里朝夕相处了如此之久,居然被蒙骗的如此之惨。如果说黄金的出走是天翔资源的流失,小芸的出走就是皇朝资源的流失,当时只有易森和我知道此事的后果。
我大致从加强内部管理几个方面谈了自己的看法,如订立策略,拟定计划,严格考核,人员培训,设计样张,短期及中级目标等,表面上是说销售部,实际上是指全公司。
当时公司里每一个人都忙於具体的事务工作,似乎没人负责全面抓总。易森不断地到这插一杠子,到那动手干两下,毫无头绪。而且雇佣及纵容小魏,破坏了公司工作程序,打乱了公司的组织结构。这种最高管理者的管理方法的随意性,对企业有很大的破坏性。
最后我说,“我是一个自己想不出什么好主意的人,但我能判断一个主意是否好坏。”
易森看了我一眼,他可能也明白我是针对他说的。一个企业的最高管理者,不应该冲锋在前,干扰部下的工作。
会议快要结束的时候,王赢利提出是否可以做软件的同时,也做一些硬件生意。大家都没有说话,把目光投向易森和我。
我瞟了易森一眼,他没什么反应,我明白他是持异议的。
我只好出面表态,“基本上现阶段皇朝做硬件生意的时机还不成熟。原因有几点,一是资金不足,10万美金中我们只可以动用5万来做硬件,而5万美金做大盘是不够的;二是目前皇朝的销售人员缺乏硬件销售经验,需要时间学习;三是软硬件销售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最好是分成两个部门分头负责,现在销售部门人手不够,不能分家。”
王赢利说,钱不够可以向董事个人借,事后利润分成,人手不够可以再请人,只要想做还是有办法的。
易森还是没有表态,蔡家启出面打圆常旱,以后再议。
以后再也没有议过,易森是不支持此议的,皇朝如果做硬件做大了,就没他什么事了。
今天阿唐回头给皇朝来个兵棋推演,有没有硬件做大的可能性呢?答案依旧是否。
做硬件除了资金问题之外,进关是另一个问题。当时中国货物走私的渠道有几条,1,官办大公司利用批文堂而皇之地进口;2,海南,深圳的出口加工区内转运出来;3,军队系统通过秘密渠道以军事机密为由走私;4,渔船或快艇从香港走私到大陆。
以当时皇朝的背景,只能委托人走第4条途径,一来不安全,二来量上不去。如此一来,只能做从深圳把货倒到北京的生意,利润空间不大。
等到93,94年后,深圳成为电子加工中心,电脑运销由过去的境外->深圳->北京模式变成深圳->北京模式,中关村里的倒爷们慢慢地就变了颜色,由原来做终端桌椅的农民们取代了。为什么,因为利润实在太薄,北京人做不了了。
晚上回到位於元大都古城墙边的家,已经是午夜时分,阿唐太早就睡着了。这是一所位于16层楼最顶层的一居室,是不久前租下来的。
我望着她熟睡的面庞,心里涌起一阵歉疚。结婚两年多了,一直是分居两处,刚刚安置下来。她跟着我受了很多苦,虽然我一般很少和她谈起我的走麦城,但她也应该能够猜出几分。
心潮起伏,了无睡意,信步来到阳台。夜幕下,远近的万家灯火阑姗,只有天际的亚运村依旧通明。
刚才临分手时,易森对我说起的话又响在了耳边,小邹今天上午拿了蔡家启三哥的护照去买大件去了,此前用蔡家启和王赢利的护照也买过东西;前几天,和会计对帐,小邹前期领用的活动经费有1000多元对不上帐;小邹做事情太没有计划性,很多时候都要易森亲自过问,最后嘱我找机会和小邹谈一谈。我犹如五雷轰顶,当场傻掉。原本想反映一下大家对小魏的看法,也忘了个一干二净。
怪不得小邹前两天向我借了200美金,原来是去派了这个用场。唉,这个小邹怎么如此糊涂,做事情走不走脑子?把公司做好了,钱能少你的吗?急慌慌地买大件干什么,又没有结婚,摆在集体宿舍里给谁看?
易森做事情的随意性越来越明显,再加上一个办事没有条理的小邹做管理部的经理,这岂不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公司刚刚运作了一个多月,就有一团乱麻之虞。
继胡湘临阵退出后,今天小芸又携“款”出走,易森带出来的4员大将已夭折一半。最近又新宠小魏,丝毫没有吸取识人之误的教训。
纷纷乱乱,萦绕回转。远处不知是谁家的钟敲响了午夜的钟声,忙乱的一天过去了。
唉,风雨皇朝起驾日,几分欢喜几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