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决裂
当我醒来时,发觉已经置身于家里的床上,天色严重的光亮。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口苦涩得很,头也痛得很。我努力的爬起床,往梳妆台上的时钟望了一眼,十一点半。我怎么回来了?屋内静得出奇,弱汶不在吗?我稍稍的往梳妆台的镜子看了一下自己,须根突出,灰黑黑的遍布于唇上唇下,眼皮下拉,无精打采。
还是先走遍了不大的屋子,看看弱汶是否真的不在,可惜没有结果。带着可有可无的脑袋走回房间里的洗手间,先小了个便,然后拉了张常用于刮胡子的圆凳进来,对着洗脸盆上方的镜子坐下。用手擦了一下脸,让它早点进入梳洗的状态,然后用洁银的牙膏、有与无并没有分别的牌子的牙刷和杯子刷牙,用舒适的剃须膏和吉列的剃须刀刮胡子,用就要烂掉的毛巾认真的洗了把脸,多少回复了些精神,只是因为整个身体因为缺少水分而感到紧绷的不爽。走回厅去,打开暖水壶到了杯水,可惜一喝下去,味道有点怪,这些水因为隔了一夜而吸尽了木塞的味道,难受极了,差点吐了出来,不得已,倒掉。弱汶竟然没有烧好开水才走,惟有自己来。烧开水的时间打开冰箱,没有可立即放进微波炉就可以食用的东西。我回到厅里,颓然坐在单人沙发上,两秒钟后即站立起来,把暖水壶拿到厨房里去,等待新鲜开水。不多时,我便把烧开的水倒进暖水瓶里去,也往我的杯子倒了一杯满满的开水。
太阳已于头顶,没有心思弄吃的了,也没有十分饿的感觉,回到房间再次摊睡在床。头依然有点晕眩,刷牙的效果开始消失,口里又渐感干涩起来,开水什么时候才冷却?我的公事包在哪里了?昨晚我是怎样的回来的,大概是颜送我回来的。我的头掩埋在软绵绵的枕头里,不敢想象。但所有疑问都一一提起,今天好像要回公司,应当向弱汶作最后的摊牌,也要向建怡告知事情的进展。建怡不会主动的打电话给我,短信息也很少发来,我们约定好的,以免被弱汶知道。
好不容易等到开水冷却下来,喝下一杯,一股暖流由喉咙直达胃里,再扩展到腹部的四周,舒坦无比。我再倒了一杯。然后回房间穿衣,准备到外边找吃的。
嘟玲玲,嘟玲玲……电话铃响了,我拿起电话,那头是弱汶父亲的声音,劈头就骂。我支支吾吾的应对,想弄清他究竟知道多少,但没有插嘴的余地。幸好最后他冷静了下来,说电话太激动,要我上MSN老实交待始末,我连声应允。
昨晚真的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一边想一边开着电脑,链接上网,登陆MSN。我本没有弱汶父亲的MSN,倒是弱汶的已经在线,我一上线的时候,弱汶便发话过来。
我是赵迅政。对话窗口显示。
我像对话般的应答道:爸!
弱汶父亲:别再这么称呼我,若果你不懂得如何称呼也可以不用称呼。
弱汶父亲的打字速度也不赖,我心想。这也不算是窃笑的心态,或许是被更多的郁闷所完全覆盖,我不懂得如何回应他,但也不能不回应,思索许久才写道:弱汶现在怎样了?
弱汶父亲:在房间里哭着,她妈妈正在安慰她。这是多得你的提携。
当我正在打字回复的时候,弱汶父亲发话来:我人老了,不懂得你们后生一辈的事情,但我决不能让我女儿受到委屈。
是,我知道。我删去原来写的东西,这样回答道。但我也不懂得它的意义所在,不知道“是”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知道”代表何意。
弱汶父亲:知道你个屁!知道你就不会这样对弱汶了!(他显然动怒了。或许应当说他一直在怒火中烧中,现在只是发作一点点而已)
我的心极度不安,无法组织适当的言语打上屏幕去,于是迅速的走出厅,倒了杯水进来。
显示器上又多了一行字:我现在问你,前因后果是怎样的一回事。
我写道:对不起,爸(我还是这样称呼他)。昨晚我喝了很多酒,我想知道我昨晚究竟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令弱汶她如此伤心的离去。
弱汶父亲:你自己做的事情不清楚么?
我写道:真的忘记得一塌糊涂了。昨晚我喝了红酒和啤酒,惟一能记得的事情是在KTV那里的了,之后的什么事情我一概忘记了。如果你知道,请告诉我。
弱汶父亲隔了很久才回应,一大段东西的:自己干的事情也忘记,哼!那好,我也希望事情是一个误会,我就说出来吧,都是弱汶转述给我们俩老听的。你昨晚两点多的时候和一个女人回去,那时你已经醉醺醺的了,是那个女人扶着你回去的。那个女人好像是叫什么上官颜的,是不是?弱汶说,那个女人送了你回去后就走了。你可是没有醉死,而是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但可能因为这样,才透露出你心底的说话。你说你很爱弱汶,不想和她分别,但外面有别的女人,不得不这样做。哎,我不说了,你当时醉着说,弱汶是哭着说,两个都是不清不楚的。你现在可清醒了,老老实实的交代事情的始末,现在到底想怎样。
我慢慢的细看,逐字逐句的斟酌,看不出弱汶父亲说的我外面的女人究竟是谁。是谁也好,不是谁也好,我最终都是要在清醒的时候说出我要和弱汶分离的事实,内心好一阵疼痛。这种感觉就如一颗生锈的钉子钻进打进骨子里去,非要拔出,救治,过好一段时间才能愈合,然而这段时间必然要忍受着莫可名状的折磨,而愈合之后也必然遗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永在心坎处隐隐作痛。
我又喝了一口温暖的开水。
在弱汶的理解中,我外面的女人是不是送我回家的上官颜。我问弱汶的父亲。
弱汶父亲:还有别的吗?不是她,还有谁?
原来弱汶以为是她。我又写道。
弱汶父亲:那你的意思是说除了这个上官颜,还有别的女人了?你这臭小子。
我连忙回应:是有别人,但上官颜不是,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没有超越过任何的界限。
发送了刚才的信息后,我继续写将要说的话,弱汶父亲很快已经回应了:你说这话有什么意义,是说你没有对不起弱汶吗?
我写道:当然不是。我一时也很难将自己的感情说清楚,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很对不起,在事实上,我的确做了对不起弱汶的事情,但这事情非我自己所能控制。在很多情况下,我都能克制自己的欲望,就拿弱汶说认识的上官颜,我也曾认为很好的为了弱汶而拒绝了她给予的诱惑,但这一次,面对这个女人,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
弱汶父亲:你现在说的那个女人到底是谁?(他像是沉不住气的,很快就回复,几乎只用了十秒的时间。)
我的感觉神经在胸腔里兜转了几圈,围绕着心脏,从顺时针到逆时针,确确实实的感受着这一部位的每一个细微感觉。可是没有想到什么,没有想是否应当说出去,也没有想说出去的后果。这是不曾思考的思考,我经常如此。
她是我以前的一个同学,我那时不敢去追求她,但机缘巧合之下……不说了,你应当明白。我是不能控制自己对她的感情。如果我对她的感情不是先于对弱汶的感情,定然是不会发生的。无论你对我是怎样的看法,除她以外,我真是没有想过别的女人,这几年里只是爱着弱汶一个。如果没有她的出现,我便要安安稳稳的和弱汶过上一世的了,我也在心里这样希冀着。我说,我写道。
弱汶父亲:你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洛察域先生。
我向着显示器苦苦一笑,回应道:对不起,我让你感到虚伪了。但的确是这样想的,直至昨晚,直至现在,我也是很爱弱汶的,我舍不得。但无奈,同时爱上两个女人于我而言也是十分痛苦的事情,因为这是没有半点虚假的爱。我知道我是不能够也不应当同时拥有两个女人的,我必须抉择,选择其一。
弱汶父亲:所以你就选择了放弃弱汶!
我写道:对不起。
弱汶父亲:这句话有用吗?
我写道:为了补偿,我愿意付出理所当然的责任。或许这不能算作什么,我打算将现在我们住的房子转名给了弱汶,我现在大概有三十万的存款,其中一半也给了弱汶。不,是其中的二十万,我愿意如此。虽说感情是不能以金钱论的,但这是我惟一能作出的补偿。
弱汶父亲: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我不想我女儿连到底是输给了什么人也糊里糊涂。
我写道:张建怡。
很久没有回应,我等待许久,也不知道应当再说些什么,能说的一切也说了,什么也说了。我抬头望一望天花板、墙落、床、床上的枕头、梳妆台、梳妆台上的镜子和化妆品、房间桃红色的木门、门外的走廊、再到是厅堂,厨房的门,我坐着看着。这将不再属于我,这里的一切物事我不会再拥有,这里的人我再也没有权利去碰去爱抚,我将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的说法或许是一时冲动,但即使再怎么仔细想,也必然作出这样的决定,十五万也罢二十万也罢,也是如此。我试图站起来再仔仔细细的看一次这房子的每一处角落,可是无力动作。显示器上依然如故,变化已是上世纪的事情。我望着右下角的好象不曾跳动的数字时间,想起了和弱汶的第一次相遇,糊里糊涂的第一次,清清楚楚的第二次,个中的种种趣事,还有和她的最后一次吻——番禺酒吧的那个当着众人面前的激吻。一切已然远处,不可重拾。
我把杯里剩下的冻开水一饮而尽,肚子饿得很。眼前的一切有如赋上生命的意义,原本毫无可取之处,现在看来都别有一番韵味,我于每一件事物都一一静看,风扇的遥控、粗大的劣质圆珠笔、笔记本、不值钱的耳塞。
弱汶的对话框再次泛红:看来你还是很爱弱汶的,对不?
我惊愕的看着显示器上的字句,无以言对,必须彻彻底底的时候是不能有任何反复的,这个太危险了。我只是“嗯”的一个字作回应,短促得使他不再言语。显示器上很久都没有在变化。我静静的等待,期许它继续不动。世界似是只有时钟在作用,嘀嗒嘀嗒,以恒久不变的音响,一下一下敲击着我心的冰冷,一下一下敲击着这个世界的善变。
终于,弱汶的对话窗口显示了她脱机的状态。我关掉了电脑的电源,换了套衣服,回公司去了。
路上我买了个面包和一盒牛奶草草作了午饭之用。头顶的正午太阳已不再猛烈,秋风四处旋舞,阵阵凉风吹拂,是凄冷还是使人精神,我似又回到十九二十年轻少年,在灰蒙蒙的路上追逐那一点点的灯光。我开始怀疑,莫不是这天气便会使人产生这样感觉?还是我在特定环境下的必然想法。
途中我也打了个电话给建怡,把昨天和今天关于我和弱汶的事情告知了她,简单的,隐去很多的。手机那头的声音没有兴奋也没有遗憾,只是淡淡的发表了一些无关痛痒的话语。我想这是最好的表达了。我也说了那间博民证券拒绝了我的计划书的事情,一如预料,安慰的句子没有多少变化。
老板还是好言好语,我的脸色却不大好看,我配合着交待了一切的资料,把电脑上有用的资料全都倒出来,仔仔细细的,一件一件的,用抹布小心翼翼的清洗,放在阳光底下烘晒通透。交接异常的顺利,就这么一个下午已然完成。除去手续上的事情,在工作方面再也不用回公司了,当然随时会来看望也是欢迎的,老板这么说。晚饭时间,我和老板到一间西餐厅共进午餐。气氛和谐融洽,甚至比我还在工作的时候还好,我们谈到了公司未来的发展、扩充,我未来的动向,也谈到了女人,从电影女明星到夜店女郎,无所不谈,以往的拘谨一扫而空。
我又回到家里去,依然没有任何声色,看不出弱汶有回过来的痕迹,这是我最后一晚吗?我关掉了所有灯,于漆黑中静听这里每一件物事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