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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心脏病发

    颜和弱汶的第一次见面是在颜的小车上,同车的自然还有我,刘彦也同行。汽车通往番禺的大夫山,这是星期六的阳光午后。
    弱汶的提议,确定了目的地,但事前没有任何真正必要的准备,地图、游记、天气预报,一概刻意的不去调查。数码相机是必要带去的,太阳帽、防晒油也缺不了,干粮、零食也准备了一大堆,几支大矿泉水是我提着下楼等至今还不知道是什么品牌的颜的白色小车的。
    刘彦已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也必然坐在那里,我和弱汶把笨重的东西放在车尾箱后便钻进后座。颜回头一笑,我向她介绍弱汶,彼此。
    “果然真是漂亮,难怪,洛生他对你那么好啦!”这是颜对弱汶的称赞,但我必然惭愧。
    弱汶笑笑,甜蜜蜜,在不知情下。她也对颜予以赞美回赠。
    白色的小车经过略微拥挤的海珠区交通要道后,便上了瘦得可怜的洛溪大桥。这是一条以锻炼人耐力而出名的无可替代的必经之桥。汽车等了差不多十五分钟才冲过。这段时间里,我们惟有听着电台的节目来打发百无聊赖的时光。
    电台里出现的是一把男声,如果认为这是有磁性的声音,那么应该算是。主持人这样做了开场白:
    “时间到了8月中旬的星期六下午,听同事讲,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如果大家在家,那么恭喜你,你可以,避暑。如果大家在车上,那么都恭喜你,因为你正在听我们的节目。女士们,先生们,在这个时段为你们主持节目的又是我,C.G.LEUNG。现在又是我发挥作用的时候了,首先为大家送上的是巴西爵士乐《河堤上的舞曲》,旋律轻快而优美,大家细心欣赏,有可能的可以喝一支黑色冒泡饮料来消消暑。”
    音乐果然不错,《河堤上的舞曲》我闭着眼睛听着,顺便以为自己睡着。
    隐约听了三段感觉还不错的纯音乐的播放,忽略几段主持人自以为精彩的独白后,汽车通过了收费站,继而飞驰而往。
    进入大夫山景区,在停车场下了车,展目四方,绿树成荫,清水成湖,鸟语花香,信步可及的湖边小路上还三三四四的散落着同来观光的游人,好一个清爽宜人的地方。
    这里的气温像是告诉人们“是的,这是适合你游乐放松的地方”。的确,比之城里,你更愿意在这里伸一个懒腰,然后歪歪斜斜的躺在小路边的石凳上睡上一个下午。我深深的呼吸了几下湖边清水气味。
    在某个忘记了名字的湖上泛舟又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情。这里实在有点人多,山路显得工整了些,诚然这是便于游人沿路观赏,但对于我的想象来说未免有失偏颇,莫说探险,就是历险的心情也顿失无遗。幸好这里湖泊星罗棋布,游船的玩乐自然也不会被商家忘掉,于是租了只卡通水鸭型的四人脚踏船,既可消暑,也能安逸,自得其乐。
    和刚接触的那一霎那几乎保持一致的是,颜与弱汶的沟通亲近得近乎可以,你想象不到她正跟着一个情敌说话,如果说她是真的喜欢上我的话。这情形有点像妯娌间的闲谈,对身边琐事无所不谈,再亲密不过的样子。
    我每时刻都细心的留意着颜的一字一句,有时候拿着照相机,有时候拿着矿泉水瓶喝着水。深怕她说出了一些即可令人窒息的言语。幸好,所有言语都在充满阳光气息的水汽中温和融化,树的绿与湖的绿,滋润着期间每一个语点,使其不产生突化的恐怖。
    我静躺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偶尔在他们话语间插进一句,或是望向外边的世界。眼波轻轻的抚弄着逗留在巢中的雏鸟,有时也会幻想一下与不可名称的黑黑的鸟儿一起翱翔空际,那会是黑鸽吗?还是喜鹊?甚至有冲动的要把湖上的倒影刻画下来,有树、有云、有太阳、有飞雀,大概也有我们坐的船的倒影,但我没有能耐,因为我不会画画,无论是中国的国画,还是西洋的油画,即使给我一台电脑,让我操弄上面的绘图软件也一概不会。纵使有这样的心情,但我并没有借助照相机的功效,因为我需要的是画一幅画这一举动。当然,也没有非画不可的实在冲动,渐渐的,我在他人的话语声中迷糊过去了。
    醒来的时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在船上呆了两个小时,是到岸的时候弱汶叫醒我的。
    颜开动了发动机的引擎后,弱汶对我也开启了话题,商量今晚的事情。他们在船上时已经谈了一会儿了,晚上是回广州市区好呢?还是留在番禺,找个地方住下。当然,从他们的语言和表情上分析,找旅馆住下是达到了高度一致的,这样更像是旅游,现在只是下个通牒什么的给我。我也没有异议,只是随之想到上官颜的住处就在附近这一点上,就感到有点怪怪的。但我不能说,虽然没有实质性的心理障碍,但和她接吻的经历还是让我心有余悸。
    为什么你会知道她家在南奥的?你上过她家吗?想到这些我就汗,现刻一切听之任之便是最好,惟独这最好。
    旅店一下子就找到了,普通三星级的。放下所谓的行李后才发觉没有带来换洗的衣服,被强迫留宿的我一下子来话题了,抱怨他们什么准备也没有就乱投宿。反对我这种思想的最为热烈的是刘彦,颜与弱汶也在一旁附和。刘彦的想法这里的人大概都清楚,上官颜对他总是不冷不热,既没有经常拒绝,也没有经常接受,这个机会可也算是来的妙。我自然没有彻底搞破坏的想法。
    一行四人离开旅馆,目的地是附近某处商场,目标事物是能够替换现在身穿的一整套的衣服,包括上衣、内裤(内衣)、长裤(休闲短裤也可)、袜子也需要。这样的商场多的是,因为只是应急之用,也没有太高要求的拣择,质量、款色一概随便,只是在意尺码。
    走了三间商店,终于满足了所有人的要求。
    途中我们看中了一家酒吧。从外面看去,有茶色玻璃间隔的红木外墙,透过玻璃窥视里面可以看到酒吧台,里面正在工作的穿着工整白衬衣黑背心的调酒师,几个客人不规则的散落在几张桌椅或吧台上。这一切在夜色的灯影下,显得格外的具有某种意义上的吸引力,而正好涉猎我们这几个百无聊赖而又寻求乐趣的人进去。
    在靠窗的圆桌上坐下,把刚刚购买的物件放在另一张圆背软椅上。酒吧里的扬声器刚刚换了一首曲目,细心留意,很是熟悉的样子,想想,那是拉丁歌手歌莉娅-埃斯达芬的专辑,专辑名称好像是叫作《已经解开》。至于解开什么,我倒没有细心研究。已经解开什么物品?已经解开心锁?还是已经解开一切?
    酒吧的DJ把声量调节得恰到好处,既不掩盖这里静坐闲谈的主旨,也不使人感到孤独无聊。歌莉娅的歌声时而温软时而激昂,每每静处便可扣人心弦,只那旋律与音色即可。在其余三人细看餐牌的时候,我静静的听完她的一支曲,意思大概明白,唱的是男女分别的情景,那并非该专辑的主打歌,却属于令人难以忘记的曲目,如果你明白歌词的意思。
    一曲停罢,我拿起餐牌,耳里响起了另一个人的歌声,男声,第一次听的歌,歌词尚且不明,旋律也不合我意,也就没有细心的听它。因之刘彦点了啤酒,我也就和他一样,要了三罐嘉士伯啤酒,两人一共六罐。颜与弱汶则分别要了一杯鲜橙汁雪糕和一杯称为“随便”的饮品。
    离上饮品的时间还有一段距离,我四处浏览酒吧的环境,发现右边一个凹进去的小空间的墙上挂着一个飞镖的靶子。此时一对外籍男女正走上去玩飞镖,偶尔响起欢笑的声音。这吸引了我们的兴趣。
    刘彦就说:“不如我们等会儿也去玩玩咯。”
    “我不会。”我说。
    “你不去,我去。”弱汶说。
    “那我陪你留在这里吧!”颜说。
    或许这酒吧的时间是以一首首歌曲来计算的。那一曲不知名的男声停罢,我们要的嘉士伯啤酒、鲜橙汁雪糕、“随便”都一起端上来了。继而又一曲停罢,那对外籍男女也离开了飞镖的小间。
    音乐声停顿片刻,再次响起时刘彦与弱汶已经去了投飞镖,我和颜则是在她和弱汶见面后的第一次单独相处。这次扬声器响起的是一首中文歌曲,张学友的《地下情》,我感到奇怪,何以一改以往风格,不播放英文歌曲。
    正好一个服务生走过,我问她:“怎么会是中文歌,你们这里不是只播英文歌的吗?”
    那年轻的女服务生点点头,“是啊!但我们的DJ很喜欢这支歌,每逢星期六晚上九点半就会播它,他说很有深意。先生,你可以细心欣赏。”
    这首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我闭上双眼,再一次聆听,它这样反复播放:
    真正爱情只差一线非自愿欺骗
    不要说穿小心打算总会有弯转
    当错铸成解释只怕伤害极深远
    给你开心给她温暖
    不能言是这地下情
    将最好的给她给你
    三人情问怎么共存
    上官颜似也感受着歌词的深意,一曲完毕后才开后说话,“喜欢这首歌?”
    我点头,“喜欢。”呷了口啤酒后再次说道:“很久以前就喜欢,旋律自然美妙得不行,歌词也令人感动。这里存在着爱的解释,既爱这个,也爱那个,的确都是真情实意,但心里清楚这样下去必将越陷越深,无法自拔。歌词的美妙之处就是这样的事情时有发生。”
    “时有发生。”颜玩弄着她绘有清淡白色小花的手指甲重复我的说话。“有些人即使一辈子也没有越轨,但想来心中未必不想如此。”
    我拉动了一下面部的笑肌,那是我惟一能回应的方法。眼望着正在投飞镖的弱汶,再次满满的呷了一口啤酒,继而将视线转到空空如也的烟灰缸上,时间就在这里慢慢的匍匐前进,耳里仿如又听到万里外的虫鸣和溪水潸潸之声。
    颜说话,继续着我思绪前的话题,“有些人,即使有了个美貌如花的女友或是老婆,也会在外面找别的情人。”
    我笑笑,有些许得意,有些许惭愧。
    “弱汶她真的不错嘛!难怪一个星期前你会拒绝我。这是你重遇那个叫做张建怡的人之前发生的事情。”
    “我差点和她结婚了。”我紧闭上眼,以只能传达到颜耳里的声量说话。
    “世事难料。”
    “你为什么喜欢我?”我突然问道。
    “情之所发,难以言明。”
    我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斜斜的望着她那天生丰润雪白的脸庞,心中一阵歉疚,轻声吐出:“谢谢。”
    “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放弃了,我以为你真的是那么的正人君子,我不想败坏你的理念,不想破坏你和她,”颜向着弱汶方向点点头,指示着她,“但现在不是我在破坏,而是你自己。所以我想……”她忽然陷入沉寂,不再言语。
    我的歉疚之情更为深切,“无论如何,我真的要谢谢你。的确,我不是个完美的人。曾经,我也想成为一个在感情道德上完美的人。但最终,一切都无法向自己意愿发展下去。”
    “事实如此,我也无话可说。”
    颜的眼睛渐渐落陷,我的手和她的手都搭在椅背上,彼此离得很近很近,但就只差那么一点点,最终没有碰在一起。这是否意味着什么,在她生命的年限里,我是她最后的幻想对象。而能够成为这最后幻想对象的,正是因为就只差那么一点点,而至永远。
    “喂!洛察域。”弱汶在那边挥手叫我。
    我一直看着她那个方向,现在我只是稍稍的抬高了眼帘。
    “他说跟你比飞镖,叫上官颜也一起来吧!”弱汶指着刘彦说道。
    我指了指刚买来的东西,意思是总要找人来看这些东西。
    颜却拉了我起来,说:“这些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先放着吧!而且还在我们视线范围之内呢!”
    “那也是。”我说,于是便跟着去了。
    “我对玩飞镖可不是在行,你是不是存心让我出丑?”我笑着对刘彦说。
    “玩玩啦!又不是要求奥运水准。赢了有奖品。”刘彦卷起衣袖说,露出必胜的态势。
    “有什么奖品啊?”我和颜几乎同一时间问道。
    “输了,输了,嘿嘿!”刘彦不怀好意的笑着,他在我们催促下继续说道:“其实赢了没有奖品,但输了要当场给女伴一个长吻,怎么样?”
    我眯起眼睛,斜斜的看着他,几乎嗤之以鼻的说:“那你是想赢还是想输呢?看来我是必胜无疑的了,我不想赢,你也会乱投一通让自己输的。”
    弱汶与颜都在一旁偷偷的笑着。
    “好了,好了。我可不是那样想的。要不这样了,赢了就付今晚的账单,输了就来个长吻给大家欣赏,要一分钟的。”
    “两样也不讨好,不是折磨人吗?”我说。
    “拿个彩头玩玩而已。”想不到是来自弱汶的声音。
    我无奈,“那好吧!但听来赢了反而要付钱,不如调转来,赢了来个长吻,输了付钱。怎样?”
    “也好!三镖计算。”
    “等等,”颜这时才开口说话,“你们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我有同意把自己当作赌注吗?”正当我们在惊愕中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却又说道:“不过你们开始吧!我只是说说笑而已。你们开始吧,嘻嘻!”
    “嗖”
    “嗖”
    “嗖”
    刘彦用卷起衣袖的右手连续的投了三镖,看来是太想赢了,每次都想投二十分那个,可惜除了第一次投中之外,另外两次却因为打中旁边的钢丝上掉了下来。总分:二十分。
    我捡回那三枚飞镖,走回投掷线后经过刘彦面前时说:“我不知道你是想看戏呢?还是太富有了。总而言之,太多谢了。”我想,不让她在我面前亲吻颜是对的,这对她有点残忍。
    随即,我也投了三枚。小心翼翼的,预想中的,赢了。
    在实践诺言前,总要折腾一番,但想到不这样做,刘彦就有借口不乖乖的付帐,只好当场吻了弱汶起来。
    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下跟弱汶接吻,我四处张望酒吧的其他人,虽不知道我们将要进行惊天动地的事情,但都被我们喧闹的声音或多或少的吸引过来。我闪烁着眼光,在刘彦,在上官颜,在那对外籍男女,在女服务生,在穿得甚为工整的调酒师身上流连。谁人都仿如在窥视。音乐声稍停,随之悠扬起了段曲子,婉转而略有哀怨的韵味,清脆的男声出现,带有“LOVE”和“FOR EVER”字句,想必是倾诉着爱的诺言。
    我学着扬声器的歌词,望着弱汶的眼睛,自以为情深款款的唱了句“Love you day and night”完毕,我毫不犹豫的吻了下去。毕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即使面对着这张最为熟悉也最为舒适的唇,还是觉得极不自然。我只感到她的气息存在,在紧绷的神经下,忘却以往接吻的步骤,过程一塌糊涂。
    时间以秒读取,并一再分割,感觉过了很久,不知是否有十秒钟了,我离开了弱汶的唇。足已。
    再细看周围人们的眼光,忽有被愚弄的感觉,也罢,除非不参与这个游戏赌博,重来的话,我必也这样选择。心中总有在众人面前印证我对弱汶的爱,这或许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但上天安排这样的机会在面前,还是那样做比较心中无悔。
    回到座位后,如坐针毡,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太合意。别人的目光,刘彦别有深意的笑,颜的目无表情。是了,颜,我在她面前吻了别的女人。虽然这样的事情怎样都会想象得到,但正所谓“宁被人知,莫被人见”,这样又是否在另一层面上的对她残忍呢?内心怕且在事情之初便有在她面前吻弱汶的想法,至于这一想法的缘由和目的,我自己却实在想不到什么。
    不多时,我们便离开酒吧。
    回到房间后我还在战战兢兢,如梦幻般的经历。弱汶去了洗澡,我一个人坐在窗旁的椅子上撩开了些窗帘布向外望,静止不动的街灯与风驰电掣的车灯映入眼帘,天上漆黑一片,月光与星光都隐匿不见,惟有这些人造灯光自以为是的替代其位。我在沉思,是否身边有些人或事正自以为是的替代其他人或物呢?无疑,这实在太多了,每时每刻都发生着这样的事情,然而具体实像却一件也想不出来,能够肯定的是自己也在其中。我又看到了街上一群男男女女在游荡,染发、抽烟、高声呼喊、行为乖张。初时对这现象极为反抗,但当他们从我左眼角走到右眼角,只能看到他们的背影时,我才从记忆的土坑中挖掘出原来的我也曾经这样过。
    现在与十年前相比。十年,对于人生而言,说长不长,但变化是显然的。十年前,我独自一人,生活在对人生对世界的困顿中,惘然不知所措,既不能确定自己的追求也不能追求到些什么,事业方向不确定,女友不确定,人生意义也不确定。惟一能庆幸的,是我已经开始执笔写作,也惟独于写作,方能理清自己的思绪,把现实中的“不能”和“能”一一以文字记录下来,祥加分析。然而一切在事后却显得徒然,我不曾发觉在写作上获得任何好处,我依然不能确定我的事业,不能确定女友,不能确定人生意义。直至今天,十年前的十年后,全然找不到方向。没有找到持续一生之事业;一生之女友的选择上也丢三落四;人生意义更是无从稽考,像是生不由我,死不由我,甚至若说能控制的人生过程也不由我。有如江中小舟,无法抵抗随江水东流的命运。
    人究竟能掌握些什么?命运之于人生的作用又是多大?我何以在这一刻想这些?
    一道星光划破长空,光点圆润红亮,速度不紧不慢,凝神细看,那是飞机证明自身存在的光点,徐徐往北飞去,瞬间离开我视觉范围。我微微浅笑,它更自以为代替了星光和月光的位置。
    当我也洗完澡后,便和弱汶相拥于这陌生的白布床上。关掉电视,关掉床头灯。眼前一片灰灰的黑,这将更能感受到旅馆的特有方式:软绵绵的枕头,永远清洗后的味道,还有就是永远陌生的空间,宽广的白色天花板有点暗暗的,凹凸的墙纸反射着室外的暗光产生奇异的效果。夜里恐怖的气氛浓聚,并非怀有贼或是幽灵之物之想,而是夜里特有的恐怖。莫说一个人呆在这里,就是身边也睡着一个人也能不期然的感受得到。
    我将视线重新聚焦在弱汶的脸庞,因为背对着光的关系,只能看到轮廓的线条,感觉上有点瘦瘦的味道,瘦得恰到好处,我在回想起光亮时所看到的。我把揽着她腰际的右手从被子中伸出,放在她的脸上,就轻轻的放着,除此以外,一动不动。手中传来她一呼一吸的起伏感,微温的暖流也随之附送。
    弱汶渐渐的睁开眼睛,这并不需要多少光线便能感应得到,洁亮的眼珠吸收了墙上反射过来的几近没有的光芒然后再散发出去,形成一道以精神力为燃烧物的灵光。这道灵光眨动几下便即停住不动。我想我也发出了灵光,彼此相吸。我很久没有这么凝望她的眼睛了,因为太过于亲近,并平常得可以忘却这一深情的一望了。从她可见的眼眸中我看到了深邃而清澈的内在,两颗能够思想的眼睛,几乎一眼便能看出我问题所在的眼睛。灵光又再眨动几下,想是眼帘也上下开合了几下。
    从手中可感应到她笑了笑,微微的一笑,似是在安慰我恐惧不安的心灵。我此时此刻的这一动作,的确反映了不安的我的心绪。忽然感到两滴热泪盈眶,就只两滴,不足以让人察觉,但作为男人,也够了。我一时还意识不到何以流泪,还记得上一次也是在旅馆,当时面对的是建怡。
    “有心事?”声音很微弱,微弱得差点听不到。
    “嗯!”我也只是歇斯底里的在喉咙里吭了吭声。
    “好好睡。”
    自此,弱汶不再言语,只是把身体更靠近我,更用力的揽住我。
    我默默静躺,任由时间在这宽广的室间流逝。
    “嘟嘟嘟……”手机的铃声响起。
    “嘭嘭嘭……”拍门声随之而来。
    我和弱汶都惊醒了,我拿起手机,刘彦,“喂!”
    “快开门,快!”语调急速而紧张。
    我连忙开门,刘彦只穿着裤子,上面的皮带还没有扣好。我们都放下了耳中的手机。
    “不得了,不得了。上官颜她突然心口痛得厉害。快过去看看。”
    “嗯!”说完我和弱汶便跟着他跑到他们的房间里去。一同而来的是被拍门声惊动了的女服务员。
    颜脸色苍白,紧闭双目,身上盖着被子,从突出的形状看来,她的手应该按着心口疼痛处。
    我走近她身边问道:“怎么了,很痛吗?”
    颜只能“嗯嗯呜呜”的回应,已经到了不想说话的地步。
    “立即送她到医院吧#糊一定是心脏病发作了。”我对着刘彦说。
    “嗯,好!”刘彦说。
    我弯下腰正要揭开被子,刘彦立即阻止,“她还没有穿衣服。”我点点头,站直身子,说:“那样吧!你们送她到医院,我到她家里拿她平常吃的药来,还有病历。到时候电联,到了哪家医院通知我。”
    在没有更好的建议下,刘彦和弱汶都同意了。我再次弯下腰跟颜说要到她家里拿药和病历,现在可否拿她的钥匙。颜勉力的点头同意。
    在颜的手提袋里拿到钥匙后我快步的离开了旅馆,打车到她南奥的家里。
    药和病历都放在那次我看到的梳妆台的抽屉里,没有上锁,很容易找到。
    接到弱汶的电话,然后立即赶到电话里头说的医院,找到他们,把药和病历交给了夜班的主治医生。
    主治医生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戴一副咖啡色边框的眼镜,镜片厚度约有三毫米,脸上挂着可亲的笑容,无论是坐着询问,还是走去病房的时候,都是一副乐观的样子,但我却无法乐观,忧心忡忡才是这时候惟一的形容词,我越发以为他那只是熟练了的表情,非切身事物不能影响其状态。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一床空了,另两床都有陪睡,病人也已入睡。灯光倒是足够亮的,并没有因为病人需要休息而放下自己的职责,但却给人过于热忱的感觉。这时,只能听到我和医生的脚步声,隐约中也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颜的状态是稳定下来了,呼吸畅顺,面色转红,右手吊了一瓶棕红色的点滴,静静的睡在病床上,已然进入梦乡。病床边坐着无法想象其心中所想的刘彦,他见了我进来只是把眼睛改为注视我,并没有说什么。
    主治医生继续翻看颜旧有的病历。我未曾细看它,在颜家里拿到手后冲冲赶来医院,现在看来,上面的历史足够多了。好像是有两本,最上面的有“长沙市人民医院”的字样,下面的看不到,但想来必是广州某医院的病历,病历用订书钉合二为一,使其形成一条完整的生命线。主治医生继续认真的一页页的翻看病历,并不时用其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托一下将要下跌的咖啡色边框眼镜。
    实在太沉闷没有声响了,但又避免影响主治医生的作业,我走近刘彦,小声的下意识的找些话题,“她怎样了。”
    “来医院后打了支针,睡着了。”刘彦回答,同样很小声的。
    我点点头,又问道:“办好住院手续了?”
    “是的。”刘彦回答。
    我再次点点头,这次没有再说话了。一切重归沉静,惟独主治医生翻弄病历的声音作响。
    有顷,主治医生才将病历合上。他的这一举动我们都留意到了,不约而同的眼望着他,等待他随后的反应。主治医生向我们点点头,收敛了一下一直乐观的笑容,但你无法清楚他是因为脸部肌肉累了而要转换一下表情,还是因为病历上存在着一些不安的信息。总之他的每一个变化都使我加重忐忑不安的心情,再之是怀疑感上升。
    主治医生让我们随他出去。
    弱汶坐在病房外的休息椅上。
    来到主治医生的诊疗室,我和刘彦分坐在桌子前面的两张椅子上。
    “你们谁是病人的亲戚?”主治医生发问。
    我和刘彦不约而同的摇摇头,“都不是。”刘彦回答。
    “颜她,嗯,病人她怎样了?”刘彦急切的继续问道。
    “病人需要做一个手术,这是她以前病历上写明白的,但她一直没有做。因为没有进一步的检查,所以我也只能按着以往的记录跟你们说。但从所看到的情况来看,现在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也就是说,她必须要做一个胸腔的手术才能根治。刚才我问你们谁是病人的亲戚,是因为只有她本人或是她的亲属才有是否做这手术的决定权。你们能找到她的家人吗?还是等她自己醒来再决定。”主治医生一边不时的无意识的点着头,一边交插着放于桌面上的十指,一边跟我们解释说。
    我自以为在这里惟一了解颜的人,所以说道:“这里没有她的亲戚,她是一个人住的,如果说家人也可能只在长沙那里。”我指指旧病历上“长沙市人民医院”的字样。
    “那你们能劝说她吗?病历上显示,她并不配合手术的进程。嗯!老实说一点吧,要是真的进行手术,还是回广州的大医院比较好,因为这里的胸腔手术医师正在新老交替中,这手术有点难度。”主治医生首次露出尴尬的表情,但很快回复了乐观的笑容。
    空调的室内开了一扇窗,夏风从窗中钻了进来,“沙沙沙”的翻弄着桌上一切文件病历,也包括了颜的新旧病历。窗外同时传来夜间小麻雀飞行的画面,还有其唱和的声音。
    在彼此沉默半晌之后,刘彦说话了,“医生,你说男友的身份可以决定让她进行手术吗?”
    主治医生摇头拒绝。
    “或许等我劝劝她,但在和她一直的交流中,她都表达出刻意不进行手术的意思。甚至可以说她是在刻意求死。”我补充的说。
    “刻意求死?”刘彦重复说,不解的神情。
    所有人都缄口不语,这不是能医与不能医的问题,而是刻意求死的问题。
    她何以这样,我从来没有为此而仔细的想过。我钻进脑海深处,翻弄着记忆的页面,一页一页的翻弄,翻弄她日记中的页面,翻弄和她的能记起的言语交流,翻弄她的每一个表情和举止,直至翻弄和她两次接吻的情景而止。但始终无法找出其中缘由,反倒是越翻越乱,甚至乎把所有页面都弄破弄碎,不能复原。
    “这时侯你们还是好好开解病人吧!事情总是往乐观的方向发展。把握机会,应该还有三四个月时间折腾的。”主治医生以乐观的表情说。
    “嗯!谢谢你,医生。我们不打扰你了。我们会尽量劝说病人的。”刘彦点头后说。
    出了主治医生的诊疗室,刘彦让我和他到医院外的空旷地方谈些事情。这里有几棵榕树,停着几辆不同形状的小汽车。
    “你为什么不和我早说颜她有这种病?”刘彦气愤地说。
    “我早跟你说了啊!就是星期一的事情。我说你不要跟她在一起,这是不适合的事情。当时我也说了,有些事情我不便说出来,让你自己问颜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问了,还是问了她没有说出原因来。”我厉声回应,但也注意到压低声量。
    “是吗?”刘彦直勾勾的两个字。
    “现在后悔了吗?你可以从中退出。就让我来照顾她,虽然我和她什么关系都不是,也不打算和她发展什么关系。”我以为他心生后悔,此刻他在我印象中依然是一个花花公子,没变,如旧。
    “你别这么看我。的确,在你眼中我以前是这么的一个人,但现在不是,我不会退出的,我说过我喜欢她,难道就连这种小事情也可以让我退出吗?”刘彦激动了。
    “好了,我们不要争论这个了,我也希望你能用真情让她自愿动手术。”为了压制他的情绪,我这么说。
    “想是这么想,但一些因素会影响我行动的效果。”
    “比如呢?”
    “你!”
    “我?”
    “我知道她喜欢你,这个我控制不了,但你却不能给她幸福,知道吗?你不能。你有弱汶。专一是你的好处,但对她来说,我说的是颜,对她来说却不是好事情。总之,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人,这就是她痛苦所在。我希望你能做得决绝点,让她死了这心。只有这样,她才能从痛苦中生存下来。”他一连串的说下来,没有一丝停顿,让人以为他毫不需要呼吸似的。
    我无言以对,搜括不出任何言语回应,但事情是这么简单吗?显然不是。我始终无法找到个中缘由来,何以刻意求死?
    时间已经踏过八月中旬的一个星期日零晨,医院大楼的窗口累了似的一眨一眨的合上眼,渐渐的只剩下几间房间的光亮,犹如睡眠中还在发梦的活跃着的脑细胞。
    刘彦继续激动的说:“刚才,就在刚才,在酒吧的时候,你和弱汶接吻的时候。她双手一直紧紧的抓住我的右手,歇斯底里的紧紧地抓住。那一刻我明白了,她是爱你的。但由此也证明你能够多么的伤害她,除非你伤害了弱汶,才可改变。”
    我注视着他的眼睛,严肃的说:“那个游戏是你特意设计让我陷进去的?无论我输或是赢,你真正想影响的是颜,是吗?”
    “是的。”刘彦毫不犹豫。
    我不再言语,心中依然着恼。
    刘彦的心气平缓下来,柔声说道:“好了。这些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吧!或许我是出于自私心,但正如从你说过的话语理解到的,她没有从你身上找到活下来的理由。”
    我点头,冷笑着自己,“我知道怎样做了。”
    我和弱汶踏着街灯穿透树蓬空隙而产生杂乱无章的光斑大路上,渐行渐远离医院。沉寂的零晨谁也没有吭声,各有各的想法。身旁店铺的招牌仿如祠堂里的神主牌,毫无精神的接受着前来祭拜的人们,而我们只是经过,偶尔瞻仰一下其名讳而已。若果说厚实的步履声是对它们的尊敬的话,那么这正是顶礼膜拜的行径。
    我们无声的走着,并且始终保持着半米的距离,无论前后左右,仿佛两块同性的磁石,相隔的那个距离永远保持一致。弱汶的不悦神色令我难以猜度其所思所想,我不知道我离开他们到颜家里的时候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或是说了什么话。但无论如何,从她的脸上,反映出了她必定知道一些事情,而无论是全部或是部分。而她所认知的,也无论是真实还是歪曲的,对我而言都是无可辩驳的,因为对于她,我的确是做了很不该的错事。然而事情的发展并不在我掌握之中。这是我不敢和她说话的原因。本来寻觅什么话题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但环境的变化使一些言语显得多余,而这时候惟一可以说的话题非上官颜之事莫属,但我又怎能自投罗网呢?只好紧闭双唇,她不说,我也不敢说。缄口的静默统治着这一刻。
    夜里还在营业的除了不眠不休的发廊,就是香火鼎盛的大排挡。这是一间离旅馆不远的大排挡,已是尾声的时间,没有多少人客,很多桌子上倒是杯盘狼藉,伙计们没有来得及收拾,某些桌边还滴着营养蜜汁滋润着大地。
    从离开医院计算,将近二十分钟的时间我们才说话,我说:“去吃点什么。”
    “嗯!”弱汶吝啬起语言来,或是还不习惯说话的环境,我以为还是别的原因。
    看菜单、跟伙计说话点菜、等待,除此以外我只是默默的看着路上还在行走的车,和无星无月的黑压压的夜空。旁桌的男子似是喝醉了酒,高声呼喊,我漠然的看了看他又回到了弱汶的眼睛上。不像往常一般,多少年也不曾见过了,是带有点幽怨的,她没有说什么,静静的看着我,眼瞳仿佛在转动,但其实没有一丝的变化,她的眼睛像是在说话。只是我的感觉。
    “能说一下你和上官颜的关系吗?”弱汶终于说话了,而且直点主题。
    我先吸一口气,然后重重的呼出,同时感觉的神经移到脑际的中间,是感觉的神经,而非思想的东西,这期间我并没有思考些什么。我确认了脑袋的存在才回答她的问题,“认识了两三个月左右的朋友,除了她知道我曾经是作家而要我帮她写校旱外,我们什么关系也不是,而她成为我的下属也与帮她写校旱有关。”
    “看来不是那么简单吧?”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没有接过吻吗?”
    我的心直近冰点,眼皮低垂下来,看着觅食的苍蝇在青豆墨鱼上匍匐前进也无动于衷。“这是谁跟你说的?”我知道这是无谓挣扎,但我却是寻觅不出适合字句扭转败局。
    “哼哼!你承认得倒是爽快。谁说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确实发生了。”毫不客气。
    “事情并不完全是你所听到的和幻想到的那样。”
    “接吻是实事吧?”依然毫不客气。
    我沉默不语。
    “这是默认吗?”本来冷峻的面孔忽然闪出泪光,但她的样子还是强忍着的,不让悲伤散发出来。“我对你一心一意,你竟然……”她用纸巾悟住鼻口,整个人瘫痪在椅子上,像是半点力气也用尽一般,瞬间已然改变士气。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透顶了。”我承认,但所针对的不是对待上官颜的问题上,这话是我言无由衷的说出。“我,我的确曾经和她接吻了。”我探究不清为何我会说出这般直接的话,或许我的真实感情并不在上官颜这边才予以承认,要不这样,我大概是不会这么说的。“那时我无法控制,我想每个男人都无法控制。或许我不应把所有男人都拉扯进来,但情况是我曾经有和她做爱的机会,但我拒绝了。当时我想到你,我不想有负于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也应当知道我和你一起之后很少出去玩什么的,我从根本上自己断绝了认识其他女孩的机会。只是这次……”
    弱汶没有等到我将要继续的说话。
    桌面上的青豆墨鱼和青口还是原封不动,只有茶水和啤酒有所变化。我的肚子在咕咕作响,胃液在里面打着壁球,隐隐作痛。
    “你的意思是她勾引你,而你表现的是正人君子的行为?”弱汶稍作精神,以为看到期望的样子说。
    “或许不应这么形容,但情况确实如是。”
    弱汶笑笑,浅浅的,苦苦的,“我尽可信你一次,但前提是你必须就此断绝和她的一切关系,包括你们惟一非见面不可的原因,断绝给她写校旱。”
    我默然,自己的左眼望着自己的鼻梁左侧,让时间静待五秒后说:“我不能这样。或许这才是对你最好的报答。但她是一个只有半年性命的人,我不能对她残忍。况且就此而说,我怎么也不会对一个将要死去的人产生什么感情。而给她写校旱则是我对她的承诺。”
    “你不忍对她残忍,那么你就对我不残忍了?难道要我看着你们这对接过吻的人天天见面,闻着有她身上香水味儿的你的衣服跟你拥抱吗?”弱汶有点激动的说,拿着纸巾的右手不断的在空中不停小幅度的上下挥动。
    “你不要这样横蛮无理好不好?她是一个垂死的人,我保证不跟她发生关系就是了,我保证……哎,算了。”我本想说“我保证爱你一生一世。”可惜已经不能理直气壮的说出口。我已无力再说下去,心脏被张建怡、赵弱汶、上官颜三组中文汉字化成的丝线紧紧绑住扎实,不能为其他身体组织供给氧液血份。
    “你说我横蛮?”她已站起身来,“这是女人追求爱情的必要手段。”她已经离开原来位置,“你想清楚再来见我吧!”她已经走离这一桌的范围。
    与此同时我立即道歉,可惜已然无效。我颓然而坐,面前的苍蝇毫无畏惧的继续觅食,我与它几近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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