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工作事
第二天的八点四十五分,回到公司,放下公文包,启动电脑,把三天没有用过的杯子用热水过一次,倒上一杯半热的桶装水,打开浏览器。一切如常,工序上和往日无异。
清洁的阿婶经过,我向她打了招呼,问了好。比我大一年但我已觉得她是个大姑的出纳回来了,我也向她道早。她问我有否带手信回来,我才记得把留给公司两包鸭肫肝拿出来,放在大家都能看到的桌面上。
继续浏览网页,多是体育新闻的,见到有同事回来就向他们打招呼。假若低下头没有及时看见的,也不会刻意抬起头追上人家问候一声。
屏幕右下角显示的时间过了九点的正式上班时间,我和刚赶回来的助手聊天。我的助手有三个小刘、小余、小曲。小刘是女的,其余两个是男的。虽说他们是我的助手,但也只不过是因为职位上不能有两个文案正主任而已,我们年龄相仿,相差最多不过五年,都有独立处理单项工作的能力,而且各自薪金也相差不大,所以相互间很合得来。
我们一直聊着,聊上海、聊娱乐,八八卦卦的。没有因为上班时间已经到来或是其他部门同事的经过而停下。就如我们在下班时间,或在家里、或在路上、或饮宴中等等,想到什么点子都继续思考,没有因为不是上班时间而把灵感封存至上班时间才又再启动。一切都按照我们部门的风格办事,老板也默认如此。
时间到了十点左近,我把这次出差所用的费用的单据整理好,交予出纳那里。回来时桌面的电话响起了。老板,叫我进他房。
“咯咯咯咯”
“请进。”
我随手关上门,在他的大班椅对面坐下。
“这次去上海辛苦吗?”
“有点。”我想到的并不是工作上的辛苦。
“其实这次你去上海的工作,”老板说话很慢,像是搜索必然准确无误的词语,“对方对你的工作方式……有点微词。”
我沉默。压下反辩的冲动。
老板像是要安慰我似的,“其实他们对你的方案是认同的,他们也只不过是向我抱怨过一声,说你不应在出差期间离开上海。”
“但那是星期天。”我解释道。
“这我清楚,那是你的私人时间。”
“老板,是否还有别的因素在内而使到对方对我有所抱怨。因为我实在不相信我离开上海这件事可以成为他们投诉的理由。”
“的确如此,但我相信你。你一向做事都很有交待。本来我打算不与你说,但作为当事人你是有权利知道的。前天我不是说要你跟杜先生联系的吗?”
我微微点头。
“他把那事说成是你的疏忽了。”
我惟有无言的冷笑。
老板继续安慰我,“这事你不必介怀,正如刚才我说的,我不会把它摆在心上。请你也如是。”
我说:“多谢老板!”但显然,声调和语言已经被情绪所扭曲,低沉而寡语。
“今天给你自由,到外面寻找一下灵感,这是你的工作。如果有需要,可以带上小刘或小曲。”
我没有拒绝,又多一天休息,何乐而不为。至于是否带上小刘或小曲,那是后话。
然而是否多了自由的一天,对于我今天的心情而言是不起任何作用的。的确,本人心里承受能力极低,很在意别人的评价,小小的事情也很敏感。老板虽然显得不介意的样子,但如果不介意,就不应该说出来了,这是影响下属心情的一次交谈。它令我更进一步的闷闷不乐。
我没有找小刘或小曲,独自一人走到街上。漫无目的的在最繁华的商业路段流连。
走进时装店兜圈,一如以往的对任何款色既不购买也不动心,甚至很少动衣架上的衣服,更毋宁说与售货员交谈。对左右两边的广告牌不加注目,什么装修、灯饰、宣传活动等等也不感兴趣。见到美女或是疑似美女的多看两眼,遇到伏在地上的行乞者带有点点同情的漠然走过。
行近中午,打了一通电话给在附近公司工作的老友,约他出来吃午饭。他是在媒体公司做销售的,叫刘彦。不说了两句,他就答应了。我在附近的酒楼靠窗处开了茶位等他。
“不用做啊?大老远的中午跑过来。”他一来到就劈头说。
“我都想啊!被老板轰出门,不给回公司啦!”我耍了点幽默,这是惯常的。
他吃了一惊,瞪大眼睛看着我,“不是吧?不是骗我吧?你老板会炒了公司的台柱?”
“他只是要我出来吸收一下天地间的灵气,炼成仙后……继续为他服务。”
“哈哈哈哈。”我俩同时笑了。
“杯筷已经帮你洗好了,你看看要点什么菜,我已经叫了蜜汁排骨和上汤苋菜。”看着他要重新洗杯筷我便要出言阻止,同时把菜谱递给他。
刘彦犹豫了一阵子,要了碟我现时忘记了是什么的东西。
菜上得很快,我们边吃边聊。
“我发觉你今日的眼神好像有点忧郁似的,不是还为被老总赶出来而介怀吧?”他说道。
如果我是个吸烟者,我会在此刻吸一口烟,喷出一个眼圈,然后唏嘘的说道:“是,有点。”可惜我现在只能冷笑着回应:“是,有点。”
“嘿嘿,我也不比你好多少。”
“怎么?”
“老顶叫我开发证券行业。”
“证券行业?证券会卖广告的吗?听来真搞笑。”
“你也认为搞笑吗?我也这样认为啊,不过搞笑的是我,我是等着被人笑啊!”刘彦的脸色很无奈。
“世事无绝对,继续努力。”
“哎,都不知道你是在安慰我还是嘲笑我。”
我也叹着气,“看我今天这副德性,怎会有嘲笑你的可能呢?彼此彼此。”
“我说你帮我想想办法,我总觉得老顶想弄走我。”这时他真的吸了一口烟,吐了一个烟圈说来着。
“这么严重?”
刘彦点点头,笑的时候有点难看。
我拿起茶壶,给两人的杯添了茶水,然后揭开盖子暗示服务小姐加水。
“证券公司要做广告也不是没有,但多是报纸上的,很少在户外。”我开始试着分析。
“那是,但我们公司也有这样的案例。不过那时候那间公司的营业大厅刚开张。现在怎会还有公司要开张。”
“其实即使有新的营业大厅要开张也不会到你们那里做广告,除非他们有新的项目要推行,而且必须广而告之。”
“愿闻其详。”他迫不及待的,并且简练了语言结构。
“我也不知道,只是认为应该如此。不过开展什么业务也是可能的,但它的好处可能对证券公司更有用,而不是你们公司。”
“对我们公司有没有好处我也理不了多少,只要对我有好处就行了。”
“看来事态严重。”
“事态严重。”刘彦重复道。
像是为了不给我添麻烦,他继续说道:“不过事情亦非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再多要求也是没有用的,我想他也不会因此而对我有任何处理。毕竟这样做是于理不合的。所以你也不必为我担心。只是工作艰难这是必然的了,现在想来把全副心思放到其他行业的客户去更好,根本不用考虑一些没有可能的事情。”
“根本不用考虑一些没有可能的事情。”我觉得这句话很有意思,所以重复了一遍。
“如果渡过这个危机,或者有什么转变可以令我安稳下来,那样,我打算结婚了。”刘彦突然转移了话题,同时我看到他有种幸福的感觉逸于表面。
我带有点惊奇。于我,这也是近段时间的好消息,“哦?终于肯结婚了?选对人还是被人拴住了?我的大情圣。”
“人大了就想结婚的啦。都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都够了,现在只想安定下来。但说道大情圣,你才是。”
“我?我怎么可能是。我又没有人喜欢。哪像你,我都不记得她是你第几任女友了。”
“你怎会没有人喜欢,你的那个对你那么好,你又对她那么好。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结婚。而且我记得你还有一句格言,好像是:一生只想恋爱一次。哪个姑娘不想嫁你这种人啊?你不是情圣,谁是?我跟你就不一样,现在回想起来,亏欠以前的女友们太多了。所以我要尽量给现在这个最好的,物质、感情,甚至我的终生。所以我要结婚。”
“那也很好。对你对她都是幸福的结局。彼此的心安定下来,开展人生的新章。”
“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结。”刘彦瞬间失去幸福的表面,代之以是茫然的眼神,显是为前途担忧。
我适时的安慰,“什么时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这样想过。”
大概是我也身陷其境,说完这句话后我想到了我和弱汶的关系。我为什么不想结婚,“一生只想恋爱一次”的人竟然不想结婚,这与其说是现实不若说是笑话,而又更不如说是上天的捉弄。那句说话我是曾经说过的,而且是多次说过。得到弱汶前说,得到弱汶后也说;在弱汶面前说,在弱汶背后也说。无论如何,我都一直认为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寻找女友的时候对对方的要求是有点高,即使很久以来都没有恋爱经验,也抱着宁缺勿滥的心态。然而当找到了,找对了,却又显得无所适从。
我记不得是谁先提出不结婚的,不知道在哪一年哪个地方。但当时我们感情必定是已经很好的,这一点我可以两倍的信心去肯定。然而我经常想,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未必能反映真实的事情,即使是说或做的当时,更何况时隔多年,此时的心态,彼时的心态,必定发生了变化。
有些事情,更不如说是恋爱或婚姻为之适合,从开始到结局都一帆风顺,理所当然。然而有些则不同,如果中途没有外力使其生有任何的变异,便不会因为量的变化而完成质的变化。
这就如一辆走在陌生路上的卡车,司机手上没有地图,路上既没有指示方向的路标,也不懂向行人相问,只是麻木的乱走。有时直至到达海边或悬崖边,才发现此路不通;有时则只能一直走下去,油尽而停。目的地,如果没有方向的指示,是不能由量的积累而到达的。
我和弱汶的关系正如此,没有外力作用,不知道应该何时何地停下。如果要预测两人的未来,无非只有两种,一是车到了悬崖边或油尽而停,我们就此分开;二是我们乘坐的是一辆永动的机车,直至机器的损坏才停顿下来。后者是我们一路所愿的,然而有些时候事情并不如人愿。很显然,我重新遇上张建怡的事情是我和弱汶眼前的一个悬崖边缘,我不知道我的技术能否在如此狭窄的道路掉头,重新走回那连绵不断的公路上。更让我不知道的,是应该掉头与否的抉择!惟这个,是我烦恼之源泉。
“喂!想什么想得那么入神啊?差不多一分钟眼定定不说话的,不像你哦。”刘彦把我从想象之海打捞上来。
“哦,没有。刚说到结婚,想起一些事情罢了。”我茫然,答了毫不是本意的说话。
“是想着到时候要送我多少人情?”
“好啊!红包加日用品,你缺什么家具家电或是床上用品的?”
“等离子背投大电视啦,只缺这个。”刘彦一本正经的说。
“我绝对相信你缺这个,没问题的,我送你就是。到付,好不好?”
“到付?”
“到付。”
对望了片刻,忍笑了片刻。
“下午去哪里?”我问。
“一个IT客户那里。有时间一起去,说不定你拉上一个客户呢。”
“拉客这事情不是我做的,不了。” 我拒绝了。
“哎,你就好了。心情不好,老板就放你假,而且是带薪假期。而我,无论怎样,还是要每天上街跑,跑啊跑,跑啊跑。”
我只有向他微笑,各人自有各人的烦处。
最后我结了帐。他朝着他的客户所在的方向走去。我则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三点时,选择不惜劳苦的步行回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