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何去何从
咯咯咯,似乎是自己在欢声大笑,又似乎是个陌生的孩子。他回到了童年,无忧无虑地坐在秋千架上,秋千一下一下地来回荡着,父亲一把一把地推举着:“男子汉就应该越飞越高,象鹰一样!”
声音回荡在天地间,空旷且辽远。
他越荡越高,秋千的链索几乎持平,周围的一切都旋转模糊起来,只有小弟的模样清晰无比,他吮着一根食指躲在树后,正偷看小哥哥的快乐。他想停下来,和弟弟一起玩,可秋千荡得太高,已经欲罢不能。他只能这样荡着荡着,猛地,秋千链断了,他重重地从半空跌落,跌落在大地之上。他要起来,突然发现,自己再不是身轻如燕,只是一堆沉重不堪又支离破碎的物件,他急于找手,发现手在远处的一把枪上,他想找回腿,腿已经留在了废弃的秋千架上。义父一步步走来,目光奇怪,象是在看一件稀奇古怪的东西,无论怎样看都百思不得其解,他想分辩,却找不到嘴,他想站起,已经没有腿,义父越走越近,最后象山一样压迫了他,让他又开始找不到呼吸。义父突然间抚了胸,状极痛苦,血一滴滴洒到他脸上,越流越快,越流越多,最后雨一样冲下来,漫过他的眼、鼻、口,继而把整个人淹没在粘稠的红色液体中……
一个麻衣僧人深不见底的目光时隐时现:“公子好相,只可惜逃不开一座戾气之城,便带了血光之灾!……”
“爸,不要!”林小健终于叫了出来,挺身坐起。
旁边有人扶住了他:“阿健,怎么了!”
林小健目光茫然,患得患失:“怎么,我在做梦吗?”
杨勇却支起耳朵:“听,好象阿海他们回来了!”
果然,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病房门一开,高佻秀丽的女孩子先走进来,轻手俐脚直奔床头柜,将花瓶里的旧花换掉,插上几支新鲜的荷花,一股淡淡的清香弥漫开来。
吴浩海跟着狼狈现身,身上横一道竖一道背着大袋小袋,双手也统统占满,弓腰咧嘴地求救:“阿倩,你给我捆了这么一身,好歹接接吗!勇哥,快,真受不了了!”
慕容倩只向床上的人展开笑颜:“林大哥,梅姐又回南京了,可能快来了。”
这是民国三十五年,首府南京一个夏日的午后。知了在树上高鸣,阳光暖暖地照进来,电扇在天花板上转动着,白色的病室里充溢着荷花的清香和年轻人欢快的笑声。
徐梅萍和一个军人大步走了进来,床上的林小健一眼就认出来,愣了一下,因为脚上还裹着石膏,想起身向徐夫人招呼,被她上前按了下来。
那军人倒不用招呼,在沙发上大剌剌地坐下来,环视一周,声音洪亮:“这陆军总医院条件还不错吧!我安排的主刀大夫,是重庆回来的,全国有名的外科一把刀!”
林小健再吃一惊,只能点头称谢,军人又向梅萍道:“你说这三个小伙子都身手惊人,小林我已经见过了,他们俩什么时候也让我过过目!”
此言一出,气魄甚大,吴浩海和杨勇都看林小健,单等他介绍,梅萍见他始终不语,主动道:“这位是我表弟钱敏德,中央青干局中将主任。”
杨勇只是有点吃惊,反应远不如吴浩海强烈,吴浩海手中东西散了一地,下意识地挺胸抬头,双足并拢。
钱敏德显得非常平易:“坐坐,不用拘谨!你们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我很欣赏,尤其是小林,我们可算是不打不相识罗!我当你是小朋友,一直很关心你。”
林小健勉强笑笑。
“怎么样,到我这来吧,施展你的本领,为国家……”
林小健打断了他:“钱先生,我的身份,徐阿姨没给你讲清楚吗?”
钱敏德将手一挥:“你被黑帮所害,只要弃暗投明,我马上叫淞沪警备司令部撤销通辑。”
“我是林健的儿子,你知道吗?”
当年,林剑豪于钱朗之手,钱朗因此死于常啸天之手,林钱两家可谓大有孽源。
钱敏德闻言一怔,随即潇洒地摊开手:“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上一辈的恩怨,有着深刻的历史原因,我们把它当做过眼烟云,应该学会忘记!”
不愧是将军,一番话大气十足,掷地有声,在场的人不管听懂与否,全都赞同地点头,林小健仍然沉着脸一言不发,场面慢慢冷起来。
梅萍向表弟轻轻摇头,钱敏德脸上肌肉动了动,还是自信地一笑:“年轻人,不可意气用事。你从前的天地太小了,好好考虑我的话,机会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林小健已经看到梅萍为难的表情,半个月前,是她涉险将他从上海救出,在南京安排治疗,她的生意在上海,为了他几回南京,对他可以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他知道,此时此刻,即便是为了这位阿姨,也该做一下姿态,便点头道:“谢谢钱先生,我会考虑的。”
徐梅萍南京住宅。
主人在窗前抱臂而立,若有所思:“阿倩,从现在起,你不用去医院了!”
“梅姐,为什么?”
“我只几天不在,外面池里的的花全叫你拔光了,还要问我为什么吗?”
慕容倩脸腾地红了起来,口吃道:“不……不是你说你不在,让我多去照顾他们吗?……”
梅萍笑了,笑得很难看:“小姑娘,我养了你整整六年,你有什么想头是瞒不过我的!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跟我回上海去,二、离开我!”
说罢,她再不看她,却喊来佣人吩咐:“把阿倩的行李给我搬到客房去!”
佣人偷眼看着慕容倩,慕容倩愣了一下,紧张问道:“梅姐,为什么?”
梅萍点头道:“从你身上,我有了个教训,就是身边的女孩子都不要留到大!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也不会亏待你,给你一笔钱,足够你风风光光地嫁人去吧!”
慕容倩眼珠转了转,心中窃喜:“梅姐,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肯让我走?”
梅萍肯定地点点头。
慕容倩眼神中竟然有了些憧憬:“梅姐,你还说我……我可以嫁给别人?”
梅萍一眼都没有看她,轻描淡写道:“当然可以,除了林小健,你可以嫁给任何人!”
慕容倩心一沉,毕竟年轻,忍不住喊了出来:“为什么?”
“讲实话了!到底叫我猜中了,你还真的是看上男人了!”梅萍一阵冷笑,终于回过头,口气变得凶狠:“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从上海到金陵,拜倒在你慕容小姐石榴裙下的高官巨甲、贵介公子大有人在,你尽可以找个够,可就是林小健不行,绝对不行!如果你再去找小健,我会杀了你!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知道,你的梅姐向来说到做到!”
慕容倩象被人活生生的扒开脸皮,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你已经答应放我走了,为什么我不可以嫁林小健?为什么……”
梅萍断然喝止:“因为你不配!我太了解你了,六年前你已经是残花败柳,怎么配当小健的妻子!”
慕容倩哭声顿止,少女时代那个可怕的场景又活生生地出现在她眼前,她浑身颤抖起来:“不,梅姐……”
梅萍逼了上去:“当初我从歌伎班把你赎出来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你恨死那些臭男人,你说你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梅姐,这样我才把你带在身边,才把你养到十九岁。我调教你,栽培你,就是没想到现在丫头大了,翅膀硬了,你要自己去飞了!好,梅姐不怪你,梅姐给你机会,可你也不要把主意打错。我是谁?我是你的梅姐!小健又是谁?小健是我最疼爱的人!我是永远不会让你和小健在一起的,永远不会!”
慕容倩跪了下来,抱住梅萍的腿,痛哭流涕:“梅姐我错了,我不走了,我跟你回上海,我跟在你身边,只要你不赶我走!”
“晚了!”梅萍抱臂长叹:“在你问第二个为什么时,就已经晚了!”
慕容倩终于知道,这一时刻她把一切都失掉了:梅姐的宠幸,锦衣玉食的的生活,还有刚刚萌生的爱情,不谙世事的女孩一时间还承受不了这么多,她忽地站了起来,狠狠地擦去泪水:“我知道,我知道你对林小健也不是一般的感情!你和他非亲非故,这样照顾他维护他,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回报,别忘了,你都四十多岁了……”
梅萍勃然变色,扬手一掌,慕容倩被打得连退几步,满眼惊惧之色,这一掌也彻底打醒了她,她知道,她现在还不是梅姐的对手。
梅萍气坏了,还想打,看着她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儿,强压下心头怒火,摇头叹道:“阿倩,你还太年轻,太不懂事了,如果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真爱,你才会明白我的感觉!你明天就可以走了,不过,我要你发誓言!”
慕容倩心中怨恨:“刻骨铭心,你给我机会吗?”口中却乖觉了许多:“梅姐,我知道了!我发誓,我不会再找林小健!”
“好!”
“我不找他,真的可以找别的男人吗?”
“当然,只要你不去缠小健,你爱找什么人都行,我是不会那样小气的。”梅萍再不看她,大步向外走去,边走边道:“据我所知,小健在上海有一位名门闺秀的女友,又是大学生,你事实上也根本没有机会!”
慕容倩万箭穿心,无地自容。
玄武湖畔,轻雨斜燕;轻舟荡漾,绸伞如画。
年轻人沿岸大步走来,短衫微湿,肌肉张显,雨丝洒在头上凝结成水珠。他隔着水雾,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哎呀阿倩,真的是你呀,能见到你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辞而别,再也见不到了!哈,你今天穿了裙子呀!”
慕容倩模样沉静:“六年来,我倒是第一次穿裙子,知道难看,已经准备叫你笑话个够!”
吴浩海见她迟迟不肯靠岸,大声道:“生气了?我是在夸你,你穿什么都好看,真的!”
慕容倩放下伞,将船划近:“哪个生气了?我要走了,和你道别。”
吴浩海跳上船:“听说你离开了徐夫人,去哪里?你不是无亲无故吗?”
“我现在在嘉陵公司做事,跟梅姐这些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也许有一天,我会比她更出色。”
“好呀,有志气!”
慕容倩将船划向湖心,桨声矣乃中,她轻声问道:“林大哥……他怎么样了?”
“他正练走路,医生说再过一周拆石膏,半年之内他都会有些跛。对了阿倩,你说走就走,弄得我们都挺想你的,还以为看不到你了呢!”有丽人引桨,吴浩海真是好不惬意。
船抵湖心,慕容倩放下桨,将伞撑开,和吴浩海比肩而坐:“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阿剑旱要找工作,他死也不肯去投钱将军。”
慕容倩眼神闪烁:“恐怕梅姐不会让林大哥自己出去找工作吧?”
“你不知道我大哥的脾气,他小事随和,关键时刻很犟的,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除了常啸天,我还没见过谁能主宰得了他。反正到目前为止,我们还不缺钱,走一步算一步了。”
慕容倩脸上掠过一丝阴影:“这样也好,我还怕林大哥会从此依附了梅姐……”
“什么叫依附?”
“你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些女大亨专门喜欢年轻男人吗?”
吴浩海开始没听懂,等反应过来不由一阵紧张:“你是说徐夫人……她养小白脸?”
“我也不敢讲,反正,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个样子。她可以把生意全丢了,上海南京两头跑,对林大哥可是上心得很呀!”
吴浩海真吓了一跳:“哎呀,这我可得告诉阿健!”
慕容倩紧张起来:“千万不要!这不过是我的猜测。你们既然已经决定离开梅姐,事情到此为止最好。不管怎样,她还是你们的救命恩人。再说,林大哥的遭遇够惨了,不能再给他添恼,你在他身边,帮他留心着点就是了。”
吴浩海觉得她讲得入情入理,不由夸赞道:“哈哈,你说得对,真没想到,你这样心细。”
慕容倩认真道:“阿海,我们以后再面的机会不多了,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却总想着你们,尤其是你……”
他们四目相交,她立刻粉颈羞垂,吴浩海福至心灵,大喜过望:“我从来就把你当成好妹妹,我……”
慕容倩一动不动,她知道他喜欢她,但她不知道身上的法国香水会不会快些奏效,对男人,她其实一点经验都没有。
吴浩海的呼吸粗重起来,他用力捉住那女孩子的手,伞滚落在船上,随着船身微微一倾,又荡上湖面,象雨中开放的一朵艳丽荷花。
一只雨中的画舫正离他们远去,茫茫雨雾中,钟山的黛影朦胧可及。
“这钟山呀,又叫做蒋山,与衡、庐、茅并称江南四大名山!你们看,山顶那些紫青黄碧之气,云蒸霞蔚,直通霄汉,所以还有个名字叫做紫金山。走这边就对了,我小时候就跟义父来过几次,所以很熟悉。”
林小健一路讲解着上山,两个同伴东张西望,看得好不新鲜。吴浩海跑在最前边,发现了什么回头大叫:“嘿!到了!一定是这里了!”
一座山门样的校门矗立眼前,上镌四个苍劲大字:蒋山女中。
校长室里端坐的老校长,在暑气未尽的九月还着长衫,颈扣一颗不落,系得严严整整,胸前一部胡子飘飘逸逸;整屋皆是字画,数只大小不同的毛笔悬于案上,大个端砚上一只笔的笔尖墨汁欲沥还休。
他审视着几个年轻人,儒雅地抚抚胡子:“三位有什么事情吗?”
林小健袖口低卷,掩饰着上臂的伤痕,他浅鞠了一躬:“校长先生,我们从《金陵日报》上看到贵校招募教员的广告,是来应征的。”
校长从耳上摘下水晶花镜,伸臂让到:“请坐,你们不是本地人吧?”
“我们从上海来。”
“噢!”校长点点头,带着职业眼光逐个看去,为首的白衣青年言行举止间还算谦逊,但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贵气,其余两个气势过盛,目光都欠平和,实在不象潜心教书的青年。印象一形成,老先生的语气就带了拒人千里之意:“我们这所中学已经有四十年的历史,学风纯正,对教师的要求也甚为严格。上学期末,就有几位教员因为参加了政治活动,被清除出校,我们这才准备在社会上招募有经验的教员补充师资。不知三位有无从教的资历,能教些什么?”
林小健微笑应道:“校长先生。他们二位应征体育教员,我教理科和英文。”
校长直视林小健:“你以前可教过学生?”
“没有!”
“可有师范院校的毕业文凭?”
“没有!”
“念过书吗?”
读过三年大学,没有学历在手!”
老校长捻须一乐:“年轻人,你倒坦诚。你一无学历,二无经验,怕是很难适应教学。”
林小健相当自信:“校长先生,您给机会让我们一试,也许会改变看法。真才实学并不一定体现在一纸文凭上,要招纳人才理当不拘一格。就说我这两位朋友,他们都是国术高手。这位杨先生曾是七省国术冠军,在上海开馆授徒也有好几年。如果能在这里传武授艺,我相信贵校的学生个个身强体健,赛过花木兰,而不是上山来一路见到的孱弱如同林妹妹,病西施。”
杨勇先行喷笑,吴浩海想到杨勇教女学生,那一定象伍子胥操练女妃,捂了肚子笑,老校长也莞尔:“如果两位真如你所言,是什么武林高手,那我倒想聘来教练一下教员,好保护学生。近来院校动辄游行示威,而政府又一律严惩不贷,防患于未然,倒是需要教员身强体壮,至于说学生吗,就不必学这些了,还是娴德淑慧为好!”
杨勇听出这校长老头是相中了他们,冷落了林小健,急道:“哎,那我兄弟呢?”
“令弟?”
“就是他呀!”
“你们是兄弟吗?不象呀!”
“异性兄弟,桃园三结义,不行吗?”
校长弗然不悦,杨勇看不出眉眼高低,还顺了思路兀自讲下去:“我说老先生,千万可别走了眼,真人在这儿呢!以我小老弟的本事,来教你们这些个小丫头,那真是炮打苍蝇,大材小用!不是我吹,他和洋鬼子都能唔里哇啦直接对话……”
校长听他越讲越通俗,甩手请让:“噢,原来如此!那敝校太小,不耽误三位前途,请另谋高就吧。”
吴浩海狠狠拧了杨勇一下,杨勇赶紧扮闷嘴葫芦。
林小健站起来,他早看到这校长案上一副字墨迹未干,环视四壁,心中有数,开言道:“钟山龙蟠,石城虎踞,都是帝王之宅,早就听闻蒋山女中颇有历史,今天到这里,看背倚苍天古松,风景幽丽,真的就不想走了。再看校长先生的办公室,书香拂面,古意盈怀,真觉得是到了仙人隐居的好去处。”
老校长看着他口吐莲花,只是微笑不语,林小健觉到有门,凑上一步,欣赏桌上墨迹,抚掌赞道:“先生真是好字,有怀素的味道……”
老校长唔了一声,未置可否,林小健自顾自地往下侃:“我老师曾言,狂草是书境极至,书法巅峰,能书之人必有楷、行、草的扎实功底,胸中又要有极大丘壑,才能达到酣畅淋漓、直抒胸臆的境地。历史上的狂草大家,多是帝王将相,再有就是心境开阔、气度豪迈的文人雅士。”
校长笑望着他:“看来你倒是知道些,看我这副字如何?”
林小健干脆站在校长身侧,以手指点:“这幅狂草已入臻境,笔触如钢似铁,笔笔力透纸背,更有一种极大的气势,跃然欲出纸外,似乎书写时,胸中一股不平的豪气在激动。”
老校长回望他,目光炯炯:“年轻人,你可会书?”
林小健赶紧笑着摇头:“不敢班门弄斧,我只是喜欢鉴赏字画,纸上谈兵而已,叫您见笑了。我上学时,喜欢物理,可因为战争结束,举家迁回内地来,所以未能完成学业,常常深以为憾。您可不可以再给我个机会,让我试一试,我相信自己可以胜任教学。”
“你在何处上学?”
“香港大学,机械物理系。”
“噢,难怪你英文不错,但只是说说还不行,应征的人很多,还要考一考你。”
校长拾起毛笔,换了纸,就着那墨汁龙飞凤舞写了几个字:“拿这个去教导处,他们会给你安排试讲。对了,还要在本地找一位介绍人具保。”
林小健笑接纸笺,道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