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七、天仇
没想到一番好意竟然会害最爱的人死于非命,仇天恨把仅有的全给了田开疆,竟然换来田开疆因他而死的恶耗!
没跟押老大挥别,一如以往一声不吭地转身就走的仇天恨,在确定押老大看不见自己的距离,开始没命地狂奔,心乱如麻的他,一时想不出用什么方式来虐待自己,只好不让自己有丝毫休息的机会,拼了命的跑。
本来就让人过目难忘的田开疆那张真诚俊美的脸,在仇天恨知道田开疆的死讯之后,变得更加真确清晰,而想到田开疆已经死了,而且还因为自己而死,每想起一次仇天恨就会在心头加上新的伤口,终于因为悲愤与自责,停了脚步,仇天恨半跪在地上,只手撑着路旁一颗青苔大石,一边拿头撞着石头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这该死的云岂拾,两年前来猴谷的原因,原来是要利用他引田开疆出来,而天可怜见的田开疆,他是如此厌恶武林中这些成王败寇冤冤相报的鸟事,却因为身处风暴之中,身不由己而最后粉身碎骨。
最后补田开疆一刀的是云岂拾,而云岂拾之所以能够杀田开疆,是他仇天恨许的。
可恨的云岂拾,骗得他好惨。
黝黑沾尘的额头已经满是鲜血,再多的悔恨也换不回田开疆的性命,这么多日子以来,仇天恨为活着而活着,他从来不知道人生该有什么目标,更甭谈人生能有什么意义,但较诸以前无论是跟傻叔一起的日子、受困长生门的岁月抑或被白霭门软禁的日子,尽管自己还是不知道明天该往哪里去,未来又会发生什么事,有一点值得庆幸,那就是至少自己是自由的。
但田开疆的死讯让这原就该仇天恨享有的自由,变得理不直、气不壮,要是他愿意见田开疆的话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啦!经过好些时间,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思念云岂弱跟田开疆的思绪沉淀下来,再获知田开疆已死的消息后一发不可收拾。
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狗娘养的云岂拾!
但还有一件因着这个恶耗袭上仇天恨心头油然而生的无名担忧……
在他前往田开疆墓坟请罪之前,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得先去看看,那地方就是……猴谷。
上天像感应了仇天恨的悲伤,一路上下着豪大雨,仇天恨让雨不只淋湿,而该算是酱在水缸中,仅管已经五月天,但山上的温度却低得吓人,加上身体没一刻干过,所以也分不出是汗是雨或是泪水,仇天恨孤孓的身影不止冷在雨里,也浸在浓浓的哀伤中。
终于来到快进猴谷的洞口,遍地泛滥着血红的泥流,饱含雨水的土地,稍一不慎,就会让人下陷半只脚进去,放眼望去,尽是濯濯童山,天色还是死紧的黑,所以雨水也就愈发的淫,把连着几座山泡得全浮肿了似。
看见一片只剩树根头的林子,代表猴谷已经到了。
此刻回想起来,云岂拾还真像瘟星一样,把一片原该生气蓬勃的古林砍伐得寸草不留,这片林子如此,田开疆也是如此,但仇天恨不知道离谱的还在后头……
当从狭小的隘口进到猴谷,迎接他的竟然是一片浩劫之后的景象。
即始寒冬都该一幅欣欣向荣景象的,却成了跟外头一样了无生趣衰死枯败的恶地样貌,仇天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狐疑地再三确定,是这里没错啊,可是终年如春花团锦簇的猴谷到哪里去啦?还有,猴儿呢?白狼跟他的狼伴呢?
看见满地的尸体残骸,答案已经呼之欲出,而让仇天恨痛心疾手的,在众多猴群的骨骸当中,还有几只狼的尸体,仇天恨大惊,心想……难道他最害怕的事真的发生了。
这几只狼的身材没有白狼那般巨伟庞大,所以绝对不是白狼,仇天恨心中还怀抱着一丝希望,但当看到其中一只体型较大的,身上还覆着灰灰的皮毛,仇天恨忍不住难过了起来,这应该是白狼的爱人灰狼吧,想不到白狼竟然没有能力可以保护自己的最爱,那铁定是遇到什么可怕的对手,想到这里仇天恨就一阵心酸。
难道这一切都是云岂拾干的?
心思转到这里,突然有股极端的不安掠过,该不会……
压不住内心陡升的忧心,仇天痕夺门而入进到石室里来,石室里那尊大鼎终年不断的微火仍旧燃着,但巨鼎已经给移了位置,不只古幕这边的秘室,另外一边也全都门户洞开,但最让仇天恨肝胆俱裂的不是这些,而是……
再冲击、再残酷的画面没有比眼前这一幕更令人发指了,仇天恨无法平抑情绪,胸口激烈起伏着,再多的泪也挤不岀一丝,仇天恨绝望地瞪大着血红的双眼,像受重伤的野兽,愤怒地自喉头嘶吼岀狼嚎声。
他看见的,是再熟悉不过的白狼,那颗巨大头胪,神情虽然枯槁,但还是可以清楚辨析出死前时的不甘与愤怒,而头胪以下,白狼那身光亮洁白的皮毛,竟然让人给剥得一乾二净。
是因为「阴不死」的原故,所以让白狼的遗体,即使干掉了也不致于腐解?但也因此看来更加残忍,让人不忍卒赌。
而在白狼的遗体旁边,丢了一件仇天恨同样熟悉的青狼皮裘,这皮裘说明了一切……云岂拾不只欺骗了仇天恨,也谋杀了白狼。
一股恶心冲上喉头,仇天恨夺门而出,在豪雨里大吐一场,这心情已非悲愤可以形容,仇天恨怒气攻心,加上连日赶路,体力透支太多,一口气没接上来,胸口一闷,眼前暗黑一片,就这么昏死过去,昏死在满是冤死灵魂的猴谷里。
……
那英挺的身姿不是白狼吗?仅管身上原本松软厚实的神气皮毛不翼而飞,而且还鲜血直淌血肉磨糊,但那精神熠熠的眼神仍旧自信十足,不愧是这个猴谷、这片林子的王,但隐约中有一猥琐的身形,像豺又像凸鹰,抑或总躲在幽暗处的蟑螂,这让人不快的身形,一直隐身在不容意易察觉的角落,却在不知不觉中愈来愈明显,最后终于挡在白狼身姿前面。
瞧他一脸淫笑像是嘲讽世间所有感情,可以看出这人在乎的只有他自己而已,所有正邪抑或是非,在他认为,没有所谓普世共通的标准,而全凭他好恶决定,没错,他就是云岂拾,尤其他身上披的,还不断点滴着鲜血的雪白皮毛,不正是他口口声声说爱牠的白狼身上的皮?
……
愤怒的血压逼出一股力量,冲开仇天恨原本紧闭的双眼,一声怒吼将体内蕴涵的内力辐射出海涛一般骇人的波能,这波能由中心放射,瞬间将猴谷整个撼动,本来就满目疮痍的,现在更是飞沙滚石,漫天的碎物,件件能伤人颗颗都夺命,这两年不到的时间,仇天恨的内力又精进不少,竟然臻至如此骇人的境界而不自知。
雨,狂下着。
仇天恨的怒,也疯狂地发泄着。
他不断发出他的内力泄愤,使得有如龙卷风罩顶的猴谷,除了狂野混乱之外,还隆隆地响着有如大地呜咽的凄厉声音,十几里外都听得见。
这么不断释放体力的结果,不只没有发泄掉情绪,还让自己精疲力竭,仇天恨翻过身子,让珍珠般粗大的雨滴,密实地打在身上,这时左侧裸露的土石山壁,一阵万马奔腾的吓人声音后,缺了一大片,垮下来的土石才一转眼就将仇天恨给埋了。
再戏剧不过地,当土石掩埋了仇天恨之后,雨瞬间停了,时间像冻结在一个点上,所有一切全都静止住,彷佛此刻既是永恒。
那堆新土覆盖而成的土坵,微微动着,不久倏地一个人影从还潮着的土石之中猛地站起身来,在经过一天龟息沉睡之后,仇天恨自土石堆中重生。
黄澄澄的颜色涂布全身,仇天恨跟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本来,生命就是从土地开始。
满身泥酱的他,投身进猴谷里的那潭水里,所有该活的全死了,倒是这潭水竟然未减丝毫?有水有土地就应该长生命不是吗?不!这是一块被诅咒的土地,现在不会,以后也不可能再长东西了。
浸在潭中的仇天恨想到了云岂弱,那让人想用生命呵护的女人,田开疆死了,她该怎么办?不会……连她也惨遭不测?
押老大没提到云岂弱,仇天恨也不敢问,他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
他自问是因为爱云岂弱才离开云岂弱,难道这么做错了吗?
在还没知道田开疆死讯前,想到云岂弱,虽然不舍,却安心,但现在,却是无比自责、柔肠寸断且心碎。
涤净身体却擦抹不掉深沉的不安,岂弱#蝴一年多来试图忘记的名字,现在不只强烈还不断折磨他的良心。
之前,仇天恨自认所做的并没有错,虽然因此成了爱情的叛徒,却自信自己成就了一对神仙美眷,但在田开疆死后,一切全走样了,而他对云岂弱的思念,竟成了深深的内疚。
岂弱是他的妹妹,他应该会照顾她吧?仇天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云岂拾可能存留的一点人性上,但在拨云见日看到这许多痛心疾首的真象之后,对云岂拾这样的人,仇天恨已经完全没有信心。
报仇!这辈子从没痛恨一个人到如此咬牙切齿的地步,仇天恨一直觉得仇恨是多余的,他会生气,但当他生气到想去伤人性命时,脑中就会出现自己过去那个瘦小无助的悲凉身影,报仇不会带来幸福,只可能制造出更多仇恨,仇天恨自忖,本来就不怎么高明的人生,要真这样活着的话,那就太累啦。
但现在,脑中一下子出现田开疆爽朗真诚的笑容,一下子又是白狼死状凄惨的模样,还有想到就心碎的那岂弱凄美的背影,这一切仇天恨所至珍至爱的,却全让天杀的云岂拾给捣毁了,这仇如果不报,仇天恨就更加亏欠他的至爱们了。
用了半天时间,仇天恨将白狼与灰狼埋在一起,等一切妥当,时间已经入夜。
孤坐在潭边,仇天恨眺着白狼那冢高隆,潭水是黑的,上面还有半边月亮在水面抖着,仇天恨这时想起韩墨在打剑炉古林矮丛中跟他说过的……
你要记住!去找个深水潭,潜到里面把你会的再好好练过,另外,还要紧记一点,不要怕舍,只有大舍才能大得,并且凭心用剑,而不要以力使剑,切记!切记……
深水潭?
黝黑高佻精瘦结实的仇天恨直挺挺地站在潭边,一边拔出剑钥,屏气凝神,死盯着潭水看,忽地笔直一纵,像疾飞的剑矢,水波不起地钻进潭中。
进到水里,挥了挥剑钥,仇天恨露出这几天难能的笑容,像久扰的隐疾,突然不药而愈的畅快似。
在水中,因为浮力的关系,一切都变轻,但也因为水阻力的缘故,所有动作也因此变得缓慢且沉重。
这不正是「温养八法」跟剑冢里兵器上的功夫一直困扰他的关键所在?轻重如何相依?速缓如何并存?深潭里的确是思考解决方法的理想练功常葫。
但怎么解决呢?
……不要怕舍,只有大舍才能大得,并且凭心用剑,而不要以力使剑……
不要怕舍?难道……韩墨要自己「忘招」。
任何人学用筷子时,都会被教授如何持筷与夹起东西的步骤与方法,但一但会用之后,这些步骤跟方法,也就无需谨记,因为用筷子的目的是要会用,而不是熟记方法。
只有在「熟招」之后才能进到「忘招」的阶段,但偏偏在「熟」之后,却也最不可能「忘」。
潭底暗潮汹涌,潭面高浪重迭,原该寂静的夜,让这一潭发了狂的水,漾得火滚热闹,距离去田开疆墓地的约期,只剩两天不到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