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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五十四、腐儒

    果然没白疼涂念光,瞧他玉树临风、姿态雍容的君子模样,一眼就可以看出富贵逼人、出身名门没错,端坐在马上同样贵气冲天的涂德琦,侧过头去问左方愁眉不解的高僧︰「无明禅师,小犬这套天罡正气剑法算是初学乍练,丢人现眼,那小子大概就是江湖最近传闻颇多的仇天恨吧,幸好武功不过尔尔,小犬还勉强可以应付,虽然难登大雅,还请多多指正。」腐儒这些人讲话习惯拐弯抹角,他们既希望别人是自动自出自真心地对自己发出赞赏与敬重,却又同时强烈渴望获得对方的认同,所以常常会言不由衷,说出些矫揉造作的话来,刻意引导话题,提醒对方自己所要的,用负面的陈述来获得对自己正面的肯定。
    高僧的眉头锁得更紧,但仍是不发一语,倒是右侧年纪要比涂德琦年轻许多的中年剑客冷冷地对涂德琦说话,说话时把手安放在腰际那把缀饰着许多七彩宝石甚为精巧的刀柄上面︰「齐老,叫光儿快快离开,他不是那小子的对手……」开口的正是名震大江南北的「大漓江半刀」崔喜臣。
    不是仇天恨那小子的对手?明明涂念光胜劵在握,崔喜臣说这话倒底是什么意思?但依崔喜臣的武学修为,会这么说必定有他的原因才是,涂德琦虽然心里不大愉快,但转念一想,还是小心为上,就要回过头来提醒涂念光……
    此时仇天恨竟然在酷寒的天气中,把仅有的短毛裘脱了下来抛地远远的,这时他精壮的身子竟然隐隐泛着红色,浅色的肌肤淡淡地腾出气雾,不仅不觉得天气酷寒,相反还酷热的很的样子,但上下两处伤口的血却仍汨汨冒着。
    「光儿,不可轻敌!」涂德琦并没有要涂念光退下,仅提醒他多多小心,他看不出崔喜臣在担心什么,对于自家的天罡正气剑法,涂德琦有十足的信心。
    一片平坦的雪泥上、刚才掉地的鲜血一层层往外泛开成淡浊的锈铁般污色,仇天恨勉强自己忍着散发着剧痛的右脚,咬着牙让自己不要出丑,「赤生木剑」斜着方向,无精打采地支抬剑身,把它鲁钝的剑锋不识好歹地指向涂念光,无庸置疑,这是对涂念光的一种挑衅,这种挑衅虽然让涂念光感觉不快,却同时浮升出一丝找到大开杀戒借口的快感,捏死一只蚂蚁?太过简单地令人索然无味,但换作一只咬过自己的蚂蚁,那成就感可大大不同啰。
    轻敌?那也要对手够格跟自己为敌才算,眼前这一看就知道出身垃圾的贱种,自己要再对他客气的话,不过又一次对自己高贵血统亵渎而已。
    空气里突然多了些雪片,旋及成了狂乱的奔白,涂念光手上一派君子的「祥紫剑」,隐隐咧着城府的淫笑,内力全注,果然不曾轻敌,要倾尽全力杀仇天恨个死无全尸……
    叵叵叵地狂雪乱射,一道紫光冷冽北风似地强袭仇天恨而来,仇天恨抓不准涂念光攻击的节奏,虽然勉强接了几招,但沉不住内力,让翻江倒海的涂光念一激,一口鲜血呕了出来,哪儿不喷,竟往涂念光俊秀的白皙脸上喷去,涂念光像一座刚出阿鼻的白莲,圣洁霭霭却暴戾粗野,超级台风似狂扫仇天恨而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有如暴海扁舟的仇天恨险象环生却没有沉没,原本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的涂念光开始急躁起来,逐渐形成一个晕着紫光的大圆球绕着仇天恨猛攻,仇天恨是圆心,反而以逸待劳的回击涂念光。
    看这情势发展,可以隐见危机浮现,涂德琦这才知道仇天恨这小子果然不简单,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坚信爱子涂念光一定可以应付得来,可崔喜光显然并不这么认为,他紧盯着战局变化,作好最坏的打算,而高僧无明仍不发一语,眼神中只一片冷漠,这冷漠可以读出高僧其实已然看透生死,但从他紧抿不快的双唇,高僧的心境是槁灰、是黯然,像流过工业区呜咽的河流。
    遭逢过南秀、巴厄癸这般厉害的高手,甚至还有法宝,仇天恨的「温养八法」在短短不到一年时间已经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涂念光的功力可能连云岂拾的程度都不到,怎么可能会是仇天恨的对手?
    但事事无绝对,问题就出在「天罡正气剑法」。
    「仁义」是普世追求的高尚德行,但标准却莫衷一是,而能让大家普遍接受可以当标准的,只传说中古圣先贤的行止而已,凡现在人说的做的都不做准,死人以前做的才好,尤其死得越久的人越好。
    大家把神话当信史来写,忽视了人性,颠倒了事实,把过去全美化成黄金岁月,却多了不少虚枉的崇拜,成就所有人穷尽一辈子都无法迄及的幻影。
    所以当有人把幻影当脚色来演时,社会上容或有反对的声音,但大多数却像看戏一般痴迷甚至狂热,哪管他假仁假义、欺世盗民与否,总觉得大概这样就似乎有点古圣先贤的样了。
    所以当涂念光看似走大路的打法开始,仇天恨这套像从腐食挣出头来的霉菌,相较于假仁假义的「天罡正气剑法」,自是自惭形秽,但让仇天恨不解的,为什么马英其的那股正气,在涂念光的剑法间一点也看不到,一直到「至善软剑」出鞘,仇天恨虽然为这人的剑法阴毒感到不快,却也因此摸清对手的真实能耐,因为「假仁假义」的人,会以为别人同他一样也是「假仁假义」,最容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所以对付这种人的最好方法,就是什么都不对付,时间一久,伪君子终究会露出马脚来。
    明明胜利在望却久攻不下,涂念光快速地流失耐性,尤其对手不过是个邋遢粗鲁的无名小子,怎就这般幸运,能够一次又一次躲开他的攻击?涂念光没有查觉到原本拥有的主控权现在已经换到他所鄙视的仇天恨手上,这时仇天恨己然完全掌握了涂念光攻击的节奏,「温养八法」开始发挥作用,涂念光只觉得「祥紫剑」越来越沉,殊不知仇天恨现在要打败他已是屈指一捏的小事。
    是该出手阻止的时候了,「大风会」这边知道仇天恨果然厉害,眼看涂念光就快顶不住,崔喜臣跟涂德琦都有出手帮忙的准备,「江陵三少」死后,「大风会」年轻世代的菁英更形稀有,难得涂念光资质优异,可不能在此让仇天恨这臭小子给断了大好前程。
    越打越慌的涂念光,趁仇天恨应付「祥紫剑」时身体左侧露出的空档,霜地一声,「至善软剑」像蛇一般,曲行着剑身如一道电闪,向仇天恨进行偷袭,崔喜光大喊不可,涂德齐大惊,唰出背上长剑,一个翻腾,两三步蜻蜓点水,驰援涂念光而来。
    要知道仇天恨的「赤生木剑」会让涂念光感觉自己兵器沉重的原因,在「温养八法」顺天养命的内涵所致,世间最大的力量始终不是发自自己,但一旦一颗校寒滴进了海,就不再是水滴,而是大海,同样的,此刻「赤生木剑」巨大无穷的力气虽然不能说不是出自仇天恨,却绝非仇天恨光凭蛮力就使得出。
    藉力打力,是常见的武学形态,有些高手当对方用十分力时,自己只要还对方两分甚至一分就可以,这种以虚还实,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种高妙的武学技巧,但「温养八法」却跟这系列武艺理论恰恰相反。
    速度在宇宙间是相对的,只要掌握相对的双方就可以创造速度,所以仇天恨看似鲁顿迟缓的剑法,其实有惊人的速度存在,这就是之所以会产生让对手大感吃不消的力量的原因所在。
    但对同样是「温养八法」,仇天恨跟马英奇不同的地方在,马英奇搭配「温养八法」的,是开大门走大路的「长生剑法」,所以会自然生成一股不可直视的如日中天的罡阳正气,仇天恨却是靠着自己天赋,半路出家自创出自我品牌连名字都没有的招式,这招式投射出他的心理,让人看见的,尽是潮湿阴暗的感觉。
    不管马英奇或仇天恨,外显的形态或许大异其趣,但本质却完全相同,所以落入仇天恨相对速度中的涂念光,此刻光专心用力拿稳「祥紫剑」已经不易,哪还容许分神让他抽出「至善软剑」……
    还没等援手杀到,涂念光虎口一痛,「祥紫剑」一连几个扭节,迅猛地回转回来,当地一声脆响弹得既高又远,随即嚓地一声微微变形地插在雪地上,而原本想趁人之危的「至善软剑」,柔软的剑身像失了准头的飞弹,反过头来攻击涂念光自己,涂念光让乱窜的剑锋划出好几道血痕,所幸都伤得不重,但这突发状况,已经吓得涂念光魂飞魄散,仓皇狼狈地只想逃命。
    也该涂念光幸运,生死一线间,援手恰好来到,是崔喜臣,他向涂德齐说︰「齐老,让我来会会这小子!」
    匡啷几声巨响,一股强大的扭力,把正顺手的仇天恨震得连续退了几步,拿剑的右手,连接背肌的地方,像让人撕裂过一般,一时间剧痛到拿不起剑,仇天恨赶紧伸出左手,才勉强不让这剑从他手上飞走。
    一辆极速一百五十公里的摩托车往墙撞去,大概等同仇天恨现在承受的力量,没有血肉模糊已经是奇迹,仇天恨连痛都还来不及喊,体内器官全移了位置,一个飞腾,就给打翻到十公尺外,撞在一根粗大蛇虺环身的门柱上,砰地一声,趴在地上动也不动。
    没看清楚崔喜臣怎么出招,只见半刀才要碰到仇天恨的木剑,崔喜臣突然一个伏腰,猛力往上一转,半刀变成由下而上的方向,挥到极尽,紧接着就看见仇天恨逆着崔喜臣飞了出去,瞧他落地的惨状,怕是一命呜呼了,涂德齐知道,任谁都无法承受崔喜臣这长相怪异的半刀一挥,并不是崔喜臣的刀法有多高深,而是崔喜臣的内力着实惊人,这狠下猛提之间,竟然可以将平淡无奇的气流激出这样惊人的能量来,将肉眼难见的细小微粒像小型炸弹般,爆破出骇人的威力。
    「大风会」这边叫好声四起,涂念光眼睛一亮,在「赤城派」时看见这位世叔出过几招,知道是位高手,但没想到竟然高到这般骇人的程度,一时间还不敢相信。
    「不要装死,站起来好好打上一场,再装死我就当真毙了你。」没想到五短的身材竟有这样的威仪,崔喜臣哪像跟仇天恨对战,根本就一派长辈指教晚辈的口气。
    没死?不会吧,让崔喜臣一刀毁成一蹋胡涂了,这还能够活命?
    果不其然,崔喜臣说得没错,仇天恨没死,只是虽然没死,显然也活不了的样子,刚才那击要了他何止半条性命。
    他拼了气力,仍然站不起来,只好勉强用木剑支撑地面,狼狈地双脚跪在地上。
    「你就只这一点能耐?我还真错估你了。」崔喜臣走到仇天恨面前,用脚往仇天恨胸部用力一踹,仇天恨一口鲜血又奔了出来,像降旗一般,整个人萎回地面去。
    一个翻身,仇天恨使尽气力勉强让原本俯卧的身体变成仰躺,四肢放了个大字,两眼无神地看着死蓝的天空,赤裸的上身不明缘故冒着淡烟,彷佛不是躺在雪地上,而是棉花堆。
    笑?
    要死、快死、不得好死的仇天恨竟然没来由的咧嘴笑着。
    崔喜臣扬了扬眉毛,不解地闪了闪不快的目光欺了欺仇天恨,他绝计不向不能反手的人动手,要仇天恨这么躺着,倒也天下太平,要笑随这小子去吧,瞧这年轻人天纵英才,只是缺个明师指导,若是由他来教导心法的话,收收仇天恨暴戾狂傲之气,可以期待这厮前程将会无限光明,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能够胡搞瞎搞还煞有其事的搞出这么一身好功夫来,仇天恨算是千古一人吧,眼光奇高一直找不到好徒弟的崔喜臣突然动了收徒的念头,半刀原本杀气翻腾的,突然祥光稀微。
    「好一块璞玉,给埋没在这荒山野地,来,起来再战,要不……就随我回不像山去!」(不像山在徽北恶地的怪米村境内,全村都是崔家的祖业)崔喜臣蹲了下来,说话声音温缓许多地对仇天恨说。
    颤着彷佛快断电的手,仇天恨朝崔喜臣伸出沾满冻结血水的左手,眼神闪着求饶的泪光,崔喜臣笑了笑:「打不下去了吧,起来,我不打不反手的人,但你可也不能就这么永远躺着。」
    崔喜臣一把拉了仇天恨起来,仇天恨似乎没有力气站稳,崔喜臣赶忙收了半刀,支撑着他让站好来,此时崔喜臣突然触到仇天恨又匀又重的气息,心中骇然:「这小子装死!」
    这时从背后一阵疾风逼近,明明对手是仇天恨,那从后面偷袭他的会是谁?崔喜臣内力一驱,嗡地一声,半刀「乡」地一声又回到手上,任谁也别想偷袭崔喜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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