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三、翻江
任谁也料想不到,「妙好阁」会有这么条宽敞的地道,因为宽有四线道,所以称之为地道,不如说是地下公路,这地廊长度很长,目测应该有一公里远吧,左右两侧平整的墙面,每隔十公尺距离,就有一盏燃着雄雄火光的凤凰造型油灯,虽然谈不上光亮如昼,但相较刚才幽暗晦明的大厅,这地廊要算明亮许多。
由归难领虽弱轮烟及毒姑休等「天鹰盟」贵宾走在最前,其次为春西七人,最后才是春东人等及「扶山五尼」,比较特殊的是仇天恨,他跟马英奇在虽弱输烟要求下,陪在虽弱输烟旁边,二人宛若虽弱输烟的左右护法。
而云岂弱则落居队伍最尾,噘着一张嘴,脸色不悦到了极点,而原因则是由于父亲云向南要求她回去看护受伤不轻的云岂拾,她抵死不从而被云向南训斥了一番,心中满是怒气,索性负气走在最后,而看见到自己的最爱落后,田开疆也赶忙放慢脚步,陪到云岂弱身边来。
「我才不要去看护云岂拾!亏他还是我哥哥,竟然对仇天恨下毒,真是龌龊、下流!」云岂弱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称呼哥哥,此刻她正气得两弯柳眉都快揪在一起,牙恨恨地说。
田开疆同样不屑云岂拾的作为,他比云岂弱早先知道这事,虽然当时己经无力可以回天,但他却没有仗义执言,揭发云岂拾的恶行,于心有亏,所以听了云岂弱这话,从耳根泛出满脸的羞红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接腔。
「大哥明知道服了半尸化魂散,一个时辰没解的话,再也无药可医,寿命最长也不过一个月而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他竟然也干得出来?」云岂弱忿恨的程度较一般时候要强烈许多,咬牙切齿的简直把自己亲大哥视作不共戴天的仇人似,但这反常的激烈反应背后隐藏的事实,田开疆并没有察觉到。
云岂拾会这么做,相信是担心性情乖张无法让人掌握的仇天恨,会临场做出脱轨演出,到时坏了合盟的大事,那可不是一两条人命就可以解决,但这也不能作为下毒的合理借口啊?
一向少年老成的云岂拾,相信还不至于胆大妄为到敢独断独行,擅自使用如此缺德的手段,拿无辜的人命开玩笑?田开强暗忖,如果猜得没错,应该是父亲田文熏暗地耸恿指使,想到这层,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因此一反以往总会说些开心的话平复云岂弱情绪的,现在反而自己陷入低潮,一想到原来为了生存,侠义这两字竟然可以变成如此廉价,由于攻于心计,再正派的人也可以跟邪魔歪道没啥两样,什么狗屁劳什子的事一样干得出来,想到这层,无奈的叹了口气,田开疆心情这时显得异常沉重,径自保持沉默不发一语。
在一般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云岂弱声调忽然变得十分微弱,细微到只嗡嗡作鸣的程度,但耳聪目明的田开疆还是模糊地听出个大概,这时田开疆脸色陡然大变,像让千斤锤往心头重轧了似,五官全错了位置。
因为……他听见云岂弱说:「他要死了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接下来,两人一路无语,田开疆试着说服自己,刚刚自己一定是听错了,但又想不出什么方式向云岂弱确认,而云岂弱则加快了步伐,赶上父亲云向南,似乎故意在逃避田开疆,田开疆惊魂未定,却又苦无方法证实,一颗心悬在半空之中,七上八下好不痛苦,不知不觉地已经来到地廊尽头,这时出口方向传来鼎沸的人声,眼前突然一阵刺眼,原来这地廊通往的地方,正是城东锦堤上著名的建筑……「翻江楼」。
地廊出口连接一座大梯,三转两转来到一间空室,因为全为老桧构成,加上年代久远,古朴的气氛让人感觉分外安详宁静,要不是外头喧嚣的人声,这里绝对是个冥思静想的好所在。
一出梯口就一排门开着,门外有一座同样木构的大平台,虽弱输烟等已经坐定在左后方的贵宾席上,云向南及田文熏则坐在对面右后方的座位,表情显得局促不安,田开疆站上平台之后,才知道自己所处的高度正好这翻江楼的二楼,阁楼后边帆樯点点,波光粼粼,远处庙塔屋阁,散缀在棋盘似的石道与半黄的树阵之间,沁凉的秋风拂来,田开疆精神为之一振,好不心旷神怡,成都不辱它「小九江」的美名,果然是个人文荟萃佳景如画的文明都城,田开疆虽然还在为云岂弱刚刚那句话所深深苦恼,但美景在前,原本的焦虑感暂时冲淡不少。
后方这片江海,正是贯穿成都的名川「锦江」,它不似西子娇怜,却自有一股动人的气质。
而平台正前接临的,是座广场,广场上万头钻动、热闹非凡,田开疆往下望去,一片旗海飘扬,形色各异,却十分眼熟,竟然全是春东山派的旗子,心想这个归难在玩什么花样,怎么搞得像办春东大会似。
田开疆这时回头朝上一看,原来这建筑是三层楼的八角木阁,最上悬着有一块立匾,上面写着三个字:「翻江楼」,字的旁边跟「西文寺」一样,歪七扭曲着一排奇怪的符号。
田开疆走近到云岂弱身旁,欲言又止,云岂弱忽然抬起头,堆了一脸的笑容,娇声说:「怎么都是咱春东的人,你瞧!旗子上绣了颗鸭头的,不正是东山鸭头三?」
她笑了,莫非刚才只是错觉?田开疆回复平常澄澈明亮的笑容:「可不是,连橘子(太演刀派,该派制服为橘子黄)跟苹果(四春抄手门,该门制服为苹果红)都来了,春东菜市场,全员到齐!」
云岂弱听了咯咯地笑,云向南原本就绷得像扑克牌老K的一张脸,听见田开疆不伦不类的比喻,垮得跟沙皮狗没什么两样,坐在旁边的田文熏更是气急败坏,但碍于时地关系,不便发作,只好低狠着声音说:「你再口无遮拦,回去就再去黑蚊岛报到。」
自从发现那面石壁之后,「黑蚊岛」已经不像以前那般可怕,但他与云岂弱婚期已近,可不要因为自己的贫嘴而坏了好事才好,田开疆吐吐舌头,耸了耸肩,俏皮地对云岂弱扮了个鬼脸,云岂弱回应他浅浅一笑,这笑令人迷惘却也令人心醉,曾几何时天真烂漫的云岂弱已经少了以前那股幼嫩稚气的模样,不知不觉中转变成了风姿绰约的女人,但她深邃水汪的明眸,隐藏着田开疆无法理解的神秘,眼前的云岂弱对田开疆而言,是如此陌生,但却比以往更具魅力。
飒爽的秋风飘抖着一袭素洁的白袍,空气中隐约飘散着一股刚才洗净浆白好的衣服才会发出的干净气味,归难总是这副令人无法置信的洁癖模样见人,好像一张即将落入墨池的白纸,或孤立在尖石顶端仅只一瞬的危卵,不能存在于永恒却凄绝惨美。
台下所有看见到这位长得不可思议干净的归难站上平台中间,不等维持秩序,自动自发的逐渐安静下来,耳语传得很快,大家都知道站在台上的男人,正是成都的霸主归难。
「在下归难,欢迎春东众家兄弟莅临成都!」
春东有些人见过归难,有的不曾,郄都听过归难的大名,只是看见到这般干净的男人,仅管谈不上嫌恶,还是颇觉怪异,私下窃议纷纷。
「这次众位先进,不邀而来,不吝远路迢迢莅临我成都,想必为的正是与天鹰盟合盟之事。关于这点,我请……」归难朝后看了看云向南,说:「我请云大掌门来跟大家说明!」
没想到归难竟然点名自己说话,云向南困窘不已,合盟了吗?自己完全状况外,跟春西那笔烂帐怎么算?要跟虽弱输烟说的一样,尽释前嫌吗?不要说春西那边没有答应?春东各派不把他生吞活剥了才怪?这几年压着春西打,总算让春东出了口恶气,现在一夕之间却要讲和,这千丝万缕纠葛不清的两春之间长久以来的恩怨情仇,岂是他一人就能擅自作主!
云向南让归难一邀,满脸涨红,一时间不知道该作如何反应,支支吾吾地吐不出一个字来。
能拒绝归难吗?这情势早非自己所能掌控,要生要死全在人家手上,根本就没有筹码可以说不。
但台下的春东乡亲,此刻绝非像往昔一样,是站在同一阵线的同志,相反的,是对他深具猜疑的豺狼虎豹。
对于这点,也怨不得人,他与田文熏本来就有亏在先,是他们为了抢功,而刻意隐瞒跟「天鹰盟」特使会面之事。
找「长生门」掌门一事原属于高度机密,为的就是要打头一拳,争第一功,能领先四春所有,不料与「天鹰盟」结盟这件原本计划要秘密行事的事,最后还是闹得全春东都知道啦。
不愿意大张旗鼓的原因,其一,是不希望与中土长期的盟友「大风会」,在一切尚未底定之前就先绝裂,不料云岂拾竟然为了向「天鹰盟」输诚,而毒杀「大风会」的特使「江阴三少」,所以这层设想,早就破局;其二,长期以来,自己一直希望能一统春东,但也不知道是自己人望不孚,或春东本就注该散沙一盘,除了那次「三江口大捷」,春东再也不曾合作无间过,甚至私底下还相互倾轧斗争,在这样条件下,跟离心离德的春东各派透露与强大却颇富争议的「天鹰盟」合盟之事,绝属不智,但相反地,如果他能谈成合盟的话,搞不好可以搭这顺风车,顺利登上他梦寐以求的春东霸主之位也说不定。
但是,尽管他机关算尽,消息还是走漏了,至于是谁走漏的?看归难皮笑肉不笑,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该说什么呢?宣布仇天恨是「皓月旗使」传人?这事不关痛痒,没有人会对这有兴趣,云向南顿了顿,心想既然你逼我讲,那我就打蛇随棍上,制造既成事实之后,将之前吃亏的,一口气全要回来。
想到这一层,原本纠结一起的眉根,一下子舒展开来,捻了捻胡子,踱着君子步,一派大侠风范地走到台子前缘中间。
春东群侠见到云向南,群起鼓噪,有人甚至激动的开骂起来,云向南不管有人谤他骂他,用着不凡的真气,清澈亮响地一个字一个字从丹田推了出来:「天鹰盟已经与白霭门合盟了!」
这话一出更是群情哗然。
田文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一向行事稳重的云向南,竟然甘冒这么大的风险,把输烟特使没讲的事,擅自宣布出来,何况他提到的只「白霭门」单一门派而已,这置「赤城派」于何地?
田开疆听了更是震惊,这无异像拿刀的向拿枪的勒索,把自己陷入更加难堪的困境而已,看不出来有什么好处,果然原本缩成一团的虽弱输烟,脸色突然间变得很难看,身体又像吹气球似的快速涨大起来。
而归难则冷冷笑着。
这时在人群最后,云向南瞥见到披箸鱼麟铁片风衣,头罩盖面大竹笠的怪客,两只放着怒火的眼睛从竹笠的小眼窗,远远地朝云向南欺来,云向南一阵冷颤,这眼神十分熟悉,会是……,云向南还想再看清楚一点,却再也找不到那怪客踪影。
正云向南惊魂未定之际,归难行礼如仪,谦冲地走到台子中央,问还在回想那人是谁的云向南说:「云大掌门,能否先让主戏上场,待会儿再请您讲话?」
能说不吗?云向南不安地挪了挪位置,让归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