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五、友谅
接着几天不光云岂拾,连云向南都不曾进「鬼泽离山阵」里头来,仇天恨跟被栏圈的畜生没啥两样,每天等着准点放饭,吃完后无所是事,白天抬头找那只无敌的鹰,晚上则在半梦半醒之间神会挚友白狼,日子过的索然无味,竟然开始怀念起那段让阿五责罚打骂的血泪日子以及跟猴王争强斗狠的危险时光。
阿五死了、猴王死了,连那个惹人厌的所谓的师父也死了,时间再远一点,那不知道为什么要养他、却又养得心不甘情不愿的傻叔下场同样凄惨,惨死在他的酒肉朋友手上,他还清晰记得傻叔的脑浆像烂泥一般喷发四射的怪异画面。
而他疼爱的红石头在更久以前就死了,死后他还分到牠半颗羊头吃,起先直觉恶心的他,最后还是顶不住饥肠辘辘的折磨,在傻淑的嘲笑声中,践踏尊严地狼吞虎咽的把那副熟悉的羊脸吃干抹尽得只剩半颗白骨。
白狼呢?他人生至今唯一的挚友,现在到底是生?还是死?该不会也遭遇什么不测了吧……
难道注定得孤孑一身沧凉无依地度过一辈子,仇天恨既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曾经认识的,对他不管好或不好,一个一个先他而去,十七、八岁的年纪,走过的人生,只一大段空白,但却又不那么纯白,像先让炭笔无意义的涂黑之后,再用劣质的橡皮擦擦过的白法,灰灰脏脏的惨不卒睹。
世界虽大,自己却似乎总只能活在小小的方寸空间而已,猴谷如此,「鬼泽离山阵」亦是。
四周虽然勉强算得上鸟语花香,天气更是秋阳和煦,但对于仇天恨,感觉却只……孤独!
就仇天恨用脚指轻拨芍药枝干抖落瓣瓣火红之际,一阵笑声自背后朗朗传来,闷得发慌的仇天恨先是一凛随即一喜,但碍于彼此浑沌未明的敌友关系,不好表露内心的感觉,仇天恨没将身子转过来,只把头微微侧了侧,面无表情的瞅一瞅来人,果然是田开疆。
「仇天恨!没想到吧,咱们这么快就见面啦!」田开疆脸上堆满的笑容可以析出一整罐浓浓的蜜来,对仇天恨虽然还是指名道姓,但比之前的客套多了许多亲密,像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许久不见,没有相敬如宾,有的只熟络与热情。
「法宝那妖僧竟然伤不了你,听说你才三天时间,就恢复得又是一条活龙!我说嘛,你这小子绝对是个天才,要不怎么可能打败南秀,四春武林能够跟法宝的扶山六尼一拼的,都算得上人物!你没看见法宝妖尼气得七窍生烟,最后还亲自下场挑你?像法宝这样自视甚高的人物,都逼的不得不跟你交手,虽然难免一顿排头吃,却也算是一种肯定!一般上不了台面的,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现在她不只打你,还用了力气打,这可见你的功夫一定不俗,我也认为你不俗,虽然大多时候乱七八糟的,但却偶有佳作,跟咱门第一次见面时比较起来,真格是一日千里,了不起的家伙!真得好好褒褒你,相信这几天,白霭门上下应该对你十分客气才对,是吧,天才!」田开疆连珠炮地边说边演,逗得远本死拉着一张臭脸的仇天恨笑容微绽,只是僵硬的表情,似笑非笑的看起来好生古怪。
「看你翘脚悠闲的模样,这几天想必过得还算惬意,嘿!你知道吗,我可惨啦,一回到家就给押去黑蚊岛跟很不斯文的狠嘶蚊作伴,你可能不知道狠嘶蚊是什么东东,那是一种很大的蚊子,让这种蚊子连续叮上两次,包准要你小命,真不知道我是我老爸亲生的还不是,动不动就送我去黑蚊岛,那地方乌漆抹黑、黏不溜丢的,说有多恶心就多恶心,岛上那群大蚊子讨人厌就算了,还整天起雾,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来。」田开疆快了步伐走到仇天恨面前,仇天恨反射性地往后想要避开,田开疆滚着他发亮的黑招子,一脸神秘地说:「但你知道吗……哈!你当然不知道,难得在一次雾退的时候,我发觉到小岛某处隐蔽的山壁,写着有恶水瀛孤台,原来皆斯文两行字,这两行文字不是重点,重点是题字的人,你相信吗,写这些字的人竟然是……」田开疆说到这里刻意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用气音说:「……韩墨。」
看仇天恨听他说了这名字后却无动于衷,田开疆有点失望,声音消沉许多:「你该不会没有听过韩墨的大名吧?」
仇天恨拍了拍屁股,站了起来,简单扼要的回答:「没听过。」
「喔……你这回答爽利的有点伤人。他可是当今武林最了不起的人物,武功好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他还只光救人却不杀人,他正派也救,邪魔歪道更救,咱名门正派里许多人因此视他如寇雠,包括我父亲跟云世伯在内,但他却是我的偶像,我所追循的标竿,大家觉得他是非不明正邪不分,我却不这么认为,你看他无门无派超群不伍的,讲剑论武不争胜负,听说他拜尽天下宗师,却又反过来被这些宗师们所学习,由大北至天竺,纵横几万里,既不在乎誉谤,亦不受世俗束缚,干朗朗一君子,光华超群自高德,这等豪情、洒脱,却又侠芳飘传的,真是快意至极,连大家敬畏的武天英,都忌讳韩墨三分,这等英雄叫人如何不钦佩,你应该了解我的意思才对,看你浑身傲骨,我就知道你不同一般,真希望我能有你那股敢于对抗强权的勇气,韩墨在我想法,应该跟你有些许相似吧,没夯你,我是真的这样认为……」对田开疆偶尔咬文嚼字的部分,仇天恨不太明白其中意思,但他却十分清楚田开疆是在称赞他,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会有人欣赏、羡慕他,甚至把他拿来跟不世的英雄比较,仇天恨心脏狂喜地蹦跳着,望着闪着一双星星亮亮眼睛的田开疆。
田开疆没有发觉到仇天恨激昂澎湃感动涕零的情绪,对着眼前的老柏,喃喃地说:「没想到韩墨竟然会到我们赤城派来过,要是那时恰好我受罚进到黑蚊岛的话,搞不好就跟他碰上面啦,那该有多好!可惜可惜啊,所以现在老爸要我去黑蚊岛,我再一点也不以为苦。」田开疆长长叹了一口气。
田开疆回过整个身子来,右手猛地一抬,仇天恨警觉的往后退了退,双手本能卫着身子,只见一把红通通的木剑突然递到他眼前,田开疆对愕然的仇天恨说:「这剑送你!」
这把木剑做得好,是用上好的千年红豆杉制成,上面雕了好些图样,虽然不过是块木头,却是把绝好的佳作。
除了好看的纹饰图案外,木剑上还有一行文字,仇天恨不懂文字的意思,字写的是:「赤城增长生」,一方面「增」与「赠」发音近似,另一方面也算替「赤城派」讨个吉利。
看了看田开疆洋溢着诚恳的笑容,仇天恨稳稳将木剑接了过来,先是掂了掂木剑的重量,满意地露出难得的笑容,与田开疆错身而过,来到庭园中央,当下演了起来,这剑握来沉甸甸的,颇有份量,用来施展浑厚的「温养八法」,好比阳春面里添了老虎辣酱,相得益彰如虎添翼,仇天恨好不开心。
看得出仇天恨对这剑真的很满意,田开疆心有所感,说:「欲望像无底洞,填得再多,还是一场空。像仇兄弟这样多好,不过一根木头就能这般快乐,这才叫真正幸福啊。」
让仇天恨感到快乐的,并不是木剑本身,而是田开疆的那份用心,这点可能连仇天恨自己都不清楚,对于像田开疆这样愿意付出感情的人而言,他所给的绝对远超过实际所见。
听不清楚田开疆说什么,仇天恨收了剑招,地上旋起的散草落枝随即纷纷落地,仇天恨第一次主动说话:「谢了!」
「仇兄弟,什么事会让你觉得快乐?」田开疆呆视着正抚触着剑身的仇天恨问。
恢复了扑克脸,仇天恨一脸漠然,他听得懂田开疆想问什么,但不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有什么意义。
但没等仇天恨回应,田开疆突然绽放笑颜说:「我的快乐说出来不怕你笑,岂弱妹妹就是我全部的快乐。」
云岂弱?听到这名字,这几天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开始又波澜了起来,仇天恨脸颊一阵火热,红通通地像进口的五爪苹果。
田开疆看仇天恨满脸羞红,关心问道:「仇兄弟,你身体不舒服吗?」
尴尬地转过身子,仇天恨试图掩饰自己失态,刻意压低声调问:「云姑娘高烧退了吗?」
「你知道她生病?嘿……我这算什么问题,白霭门全门上下又有谁不知道岂弱病了,女孩子就是这么死心眼,望夫崖的风那么大,她生气哪儿不去,在那么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偏要挑风大雨疾的望夫崖去,哎……」望夫崖?云岂弱不是来他这边之后才开始生病的吗?仇天恨本想多嘴的,但心想何必呢,这样不也挺好,自己就当云岂弱从来就没有来过,趁机把她忘个一乾二净,免得自己无端生出许多烦恼。
「本想还得再多等两天,赤城派跟白霭门一起下成都时,我才能出「黑蚊岛」的,就因为岂弱这么一病,老爸才解除对我的禁足令,要我连夜赶来,昨天岂弱的精神好多了,本来要约她一起来的,她说她还是不太舒服,所以我才一个人过来,你放心吧,我看得出她没事!」田开疆像阳光青年,健康朝气而有活力,跟他比起来,仇天恨相反的,阴郁多愁且沉默,仇天恨不知不觉喜欢上田开疆,他拥有自己缺少的气质,这让他想起白狼,虽然田开疆跟白狼大不相同,但在某方面却又如此神似。
相信吗?云岂弱那天负气出走原因,竟然是因为云向南觉得女儿的婚袍下摆太短,擅作主张替她多放长了一吋,因此惹恼了云岂弱。
当身边所有男人把精神放在刀光血影的武林时,云岂弱这位娇娇女却满心期待着她鸳鸯蝴蝶芭比丹尼式的浪漫婚礼。
但她不知道……仇天恨及田开疆也不知道,经过那风雨交加的夜晚之后,爱情再也不是他们原先期待的那么一回事……
「等这次成都回来我跟岂弱就要完成终身大事了,这是我多年的愿望,如今美梦就要成真,有时候我还会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瞧田开疆眉飞色舞,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最难静的是水,微风吹则波起,听到云岂弱三个字,该是情窦初开年纪的仇天恨,不只春水微漾,简直就波澜起伏,又听到田开疆说他跟云岂弱的婚期近了,仇天恨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很古怪,田开疆察觉到了,但他无法猜透这表情底下的真正原因,还以为是因为自己失态才引起的,连忙说:「哈!这款儿女私情,说出来叫仇兄弟见笑了,哦!对了,这次成都之行,你可是主角喔,咱春东是否可以与天鹰盟结盟,仇兄弟可是至关重要,我知道你压根不想做长生门掌门,但是为了四春武界,你就勉为其难吧,至于安危,你尽管放心,有我们赤城派跟白霭门保护着,没有人敢动你一根汗毛。」
成都?那富饶土地中最富饶的城市,最不像四春的四春首府。
没有人知道此行会发生什么意外,田开疆说要保护仇天恨的这份诚意绝对发自真心,再毋庸置疑不过,只是……在成都等他们的,却是远非田开疆所能应付的豺狼虎豹,更甭提想伤害仇天恨的,可能不是敌人,而是跟田开疆站在同一边的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