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镇精
打剑炉不缺壮丽奇险的美景,少的只适合人烟居住安身养家的地方,瞧一山接着一山没完没了不打紧,还一峰要比一峰高,光这交通问题就够折腾人了,因为人货往来不易,所以光方言就多得数不尽,常让外地人莫衷一是无所适从,也因为地恶境险的关系,加上人烟稀少的缘故,所以各方势力,包括中土、「西疆圣域」、四春及晚近才刚积极扩展势力的「西藏狮王」,都对打剑炉兴趣缺缺。
但这并不代表打剑炉没有能人,可能是环境恶劣的关系,所以打剑炉的人特别以剽悍骁勇著称,纵横中土与四春的高手中,就有很多出身自打剑炉的,譬如温小斋的父亲,前「山海寨」寨主温在北就是。
打剑炉虽然不是群雄竞技的舞台,却孕育了许多能人,而这些未来想要叱咤武林的人,在每隔四年当春天来时的第一个月中旬,都会来到首府云山市,因为这时候,这里都会有一场全打剑炉最盛大隆重的比武大会举行,这比武盛会的名称叫……「打剑赛雄」。
云山市最大的街叫优美大衢,优美是中部打剑炉阿麻族的语言,指的是天堂的意思,阿麻族为打剑炉第一大族,为数不多的精华地,几乎都让阿麻族给占着,这当然也包括云山市。
优美大衢接近云山市最大市集友好市场旁,有一条炼铁铸器的打铁街,其中最有名的店家,属阿麻族的沙家所有。
沙家现在当家的名字叫太保,而这闻名全打剑炉,甚至名声远播至四春的沙家老炉店号就叫「镇精炉」。
凡兵器上刻有「镇精」二字,必属绝品,所以虽然排队等候沙家炼兵的人多如天上繁星,可「镇精炉」一年却最多只完成十件不到的兵器而已,量少自然质精,但相对的收入也就微薄,所以跟其它炼剑大师不同,不只不能雄据名山胜境,养徒千百,而只能委屈藏居陋巷,跟其它打炼农稼器具的打铁店比邻而居。
这天,一位锦衣华服,看得出出身富贵名门的年轻男子,在一队精壮的手下护卫下,来到「镇精炉」。
打铁巷本来就狭窄,两个人擦肩刚好的宽度,让这一共十五个大汉一站,就再也没有其它可以走动的空间,但看见这些人各个像山一般挡着巷弄,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此人必定来头不小,瞧每个无不精壮如牛,应该都是习武之人,巷子给这么一队人墙挡住,跟封路没什么两样,但行人虽然感觉不便,却也只敢怒而不敢言,都乖乖的绕路转进。
巷子里阴暗潮湿,昨夜那场大雨,让地上成了一片酱泥,空气满是令人烦躁的热气跟打铁的噪音,整条巷子灰蒙蒙地,分不清处是雾气还是蒸气,这样脏乱的地区,原不该富家子弟会来,但因为沙家的古炉有名,所以再有钱再贵气的人出现在这陋巷,住这儿的人也早就见怪不怪,只是这位贵气逼人的年轻人,似乎怒气冲冲,瞧他横眉竖目的,怕是要找沙家麻烦来的。
「沙太保,你这瞎了眼的,快给我滚出来!」
「镇精炉」里头只有一个热字可以形容,已经强轧了无数层淬冷之后才回复一些铁色的半成品,一进到老炉不一会儿就又烧出一身火红出来,打铁铺里只有两个人,来过「镇精炉」的,都知道这两个人,他们是沙太保得意的弟子,瘦高的叫阿照是阿麻族人,矮胖的来自阿父干高地,是高地族人名字叫久乌。
任这位少爷大声咆哮,阿照跟久乌还是心无旁骛地专心做着他们手中看似无趣却十分繁琐艰难的工作。
「你们这是什么态度,再不叫沙太保那个老家伙出来的话,我就自己进去翻了,喂!你们两个聋了不成,倒底听到没?好样的,不理本少爷,我自己找去,看你能躲到几时!」富家子弟本来想吓吓他们,不料却一点反应也没,这次他自俟理直所以气壮,因此敢大声说话,但真要他擅闯沙家后院,想到沙太保那张不苟言笑的扑克脸,青年的气焰马上凉了一截。
正在骑虎难下之际,一声低沉却宏亮的声音自内院传出︰「哲休伦公子,请入内品茗吧!」
这位年轻人姓哲休伦名艾能,是打剑炉地区第一大门派「云山派」长公子,「剑炉赛雄」就是由他的曾曾祖父创设的,如果将打剑炉武界比喻成一个王国的话,「云山派」掌门就是国王,因此哲休伦艾能就是王储,也就是太子。
一听便知道是沙太保的声音,艾能自忖道︰「这个老家伙果然躲在里面,这次看他如何向我交代!」
果然是衔金汤匙出生,那双手长得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艾能伸出比女人还更白抛幼咪的右手,在空中骄傲却优雅地挥了挥,马上就有四位随从跟了上来,其中中间那位手上还拿了一捆用布包着的长形盒子,五个人一路纵队,进到「镇精炉」内院。
沙家不只门面小气,里面更是寒怆,阴暗的斗室里只东边一个小气窗透光进来,屋里比铁铺凉快许多,但还是烟雾袅袅,原来系老窑上正烧着开水,水蒸气沸扬所致,室内有一套共八席崭新的座垫,绣功极为精彩,艾能并不陌生,那是父亲托人自天下第一都九江带回来的,用来酬谢沙天保为「云山派」铸剑的辛劳。
桌上那组看似繁复多样的高雅茶具,听说来自东南海外的蓬莱之岛,那里虽然茶好人美,物产丰隆,但因为有宽阔的海峡相隔,与大陆交通不便,所以算是极其难得稀有之物,艾能要一般时候来,一定会对这套茶具深感兴趣,但这次他是专门来兴师问罪的,所以当沙太保像遵行某种仪式,把刚用福建稀有的大红袍新泡的一杯醇茗奉上给艾能时,艾能却正眼瞧也没瞧杯子一眼,气嘘嘘地说︰「你给我铸造的倒底是什么烂铁?我找隔壁作镰刀的来做,打出来的可能都要比你的强,你看,你看看!看你怎么跟我解释?」
打开后面随从捧在手上的那捆,艾能把布解开,里头是一盒用花梨木精雕鸟兽花纹的剑匣,艾能打开剑匣盖子,是一把宝剑,可以看得出原本应该超群不凡的,现在却英气全失,只剩一副枯耗无神的残断剑体。
这剑不该如此凄惨落魄的,但……本该与天地共寿的好剑,怎么会……断成四截?
看到自己呕心沥血的结晶,落得如此凄凉的下场,沙太保心在淌血,顾不得眼前刚泡成的好茶,沙太保夺身过来,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心情激动的问︰「你对这剑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它会变成这副模样?」
看见沙太保情绪激动,两只眼睛像要吃人似地,艾能吞了吞口水,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硬壮着胆反诘道︰「我还要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
表情沉重得可以再撞沉一次铁达尼,看见过现在沙太保表情的,绝对不会对他说的话打任何折扣,他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你给我说清楚来!」
不礼貌的问话惹恼了艾能的随从,四个大汉一起往前站了一步,一来一往,把艾能保护在他们中间。
「这剑是让一个流浪汉打断的……」艾能嗫嚅地回答。
下面是整件事情的经过,当然这只是艾能的片面说法……
为了两天之后即将展开的四年一度的「打剑赛雄」,我们「云山派」全派上下所有人全都动了起来,为办好这次大会而全力以赴。
而身为「云山派」长公子的我,更担负起让「云山派」在这次大会能够扬眉吐气的重责大任,历尽辛苦,这几年来我打败许多一流的高手,经过打剑炉三门六派掌门认可,得以成为这次大会的种子选手,讲句不怕你见笑的话,我真的是靠自己实力一路打上来的,别人以为一定有什么黑幕见不得人的事,认为我是靠我家的势力私下运作,蜚短流长的,像我成为种子选手是关说内定来的,而不是靠自己实力似!
要知道我跟其它选手不一样,不是光专心参加比赛就可以,父亲认为我既然是「云山派」一员,就应该分担办好赛雄大会的工作,所以交办给我接待来自本地及外域贵宾的这项任务,没错,这些贵宾虽然都刚好是这次大会的裁判官,但这又如何?这些这么重要的人,总不能由什么阿猫阿狗来接待吧?除了要总揽全局的父亲外又有谁比我更适合?
今天,就在我招待贵宾用完午膳,从云山市最豪华的酒楼「佳味楼」走出来,准备带他们上城西水坞赏乐品酒去时,不料那个臭小子的父亲……哪个臭小子的父亲?就是「云山天守门」花花大少法大平那位同样不成才的老爸法世乔啊,讲到法大平那Bī秧,明明输我,却硬栽赃我因为买通裁判的缘故所以才能获得种子选手殊荣,这帐我暂且记下,现在先回正题……
那个烂货的爹,竟然率领了他家家仆,来酒楼堵人,硬要带赛会贵宾到他家在山上那间根本看不见海的「望海别墅」玩,真好笑,咱打剑炉何曾看见过海,他们附庸风雅,硬是取了个望海的名字,真是笑破人家肚皮,还不知道他们打的主意,他们早就在「望海别墅」里布下了美人阵,想用盘丝洞蜘蛛精那些下三烂的手段来收买这些贵宾,你说不把他们吸干抹尽才怪,哪还有什么体力跟精神主持裁判?影响大会的公平正义莫过于此,你说,我能答应吗?
那个老胖子,我是说法世乔,无论我如何阻拦,就是要带我的客人走,你说,谁吞得下这口气?再怎么说我们「云山派」也是打剑炉第一,他「天守门」算哪根葱?
就在我准备修理那老胖子时,发生一件事,坦白说我真的没有注意到,我拔剑时旁边有个小乞丐刚好起身,我这么轻轻一划,竟然……卸了他一只搁膀,不过一个乞丐嘛,云山市什么不多,乞丐最多,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差别?眼看法世乔就要攻来,所以我赶忙踹开那个不长眼的小乞丐……
这时在我跟法世乔中间突然出现一个邋遢的流浪汉,他身上的臭味,我到现在都还忘不了,那不该人才有的气味,说有多臭就多臭,但这不是重点,我要说的是,当我叫他滚开时,他突然抽出背上的一把……一把什么呢?废铁吧,反正说有多丑就有多丑的一把烂铁,往我……也就是您老自信满满的这把宝剑砸来,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这把宝剑竟然因此硬生生让他给轰成你现在看见的四段小截。
一个流浪汉加上一柄废铁,就可以把我手上的宝剑轰个粉碎,你说我的脸要往哪里摆?不只法世乔跟他儿子嘲笑我,这些日子,我辛苦经营要给裁判们好印象的,让这个狗娘养的流浪汉这么一轰,全没了!这全拜你这把烂剑所赐,你一定要给我个交代,这把剑倒底是怎么回事?否则我要让你在云山市再也无法立足!……
……听了艾能义愤填膺的剀切陈词之后,再笨的人都知道原因所以,宝剑之所以会断的原因不在剑太烂,而是艾能遇见了高手还不自知,这个可怜又可鄙的大少爷,一直以为他已经天下无敌,差只差个知名度而已,不知道这个井底之蛙,以管窥天的结果,终于吃了大亏。
想「云山派」就是因为代有人杰,在历任掌门苦心经营下,才有今天傲视全打剑炉的丰美成果,如今出了这样个眼光短浅麻雀肚肠的绣花枕头当继承人,沙太保不得不为好友「云山派」掌门担心起他「云山派」的未来来。
那个所谓流浪汉的对「云山派」还有没有其它企图?沙太保无从得知,但从他挺身而出,替断臂的小乞丐出口恶气这点看来,却是大快人心,但这个流浪汉后来还有没有继续对艾能不利?
「那个人断了你的剑之后,没再对你怎么样吧?」沙太保口气不太好,不像是关切,反倒有责问的味道。
「凭他?我是因为这把剑太烂才让他得手的,他知道自己闯祸,跑都来不及了,还敢对我怎么样?」艾能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着没来头的自信,听得沙天保无奈的摇头。
这时沙天保灵光一现,问艾能说:「这次四春来的裁判是不是有来自春东东山派的三位兄弟?」
「没错,他们的外号才鲜呢,大家都叫这三个人作东山鸭头三,好笑吧!」轻恌无礼的态度,艾能这次真的惹恼了沙太保。
「东山鸦头三岂是你这乳臭未干的家伙叫的……」怒骂同时,沙太保把剑匣中的碎剑,迅疾地从匣中取出,往墙壁旁边的大铁钻射去,只听到连着四声脆响,断剑一根根陷入铁钻里,而铁钻原本致密的组织一下碎裂开来,成了几块大铁块,而四截断剑,却毫法无伤,让从天井泄进来的阳光一照,闪着慑人的精光。
这手法干净利落,吓得艾能跟他的随从久久蹦不岀个字来。
沙太保早就不想理会艾能这个浑小子,专心思索艾能的说法之后陡然而升一个问号来,沙太保喃喃自语说:「会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