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救星
沉稳却踯躅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云岂拾恢复了意识,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焦虑不安惶惶来回跺着步子的父亲云向南,云岂弱则一脸暗沉,显然刚刚才让云向南训话过,嘟着张嘴,气呼呼地撇过头去,别瞧她一脸怒容,却不减她丝毫美丽,没想到这妹子,一晃眼才几年时间却已经出落得如此款款动人,难怪田开疆会如此痴迷爱恋云岂弱,但念头一转,又想到那猥琐卑贱的仇天恨,一想到他,就有说不出的憎恶,那杂种跟天仙般的岂弱两人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思绪来到这层,云岂拾突然狠着一双快喷火的眼睛怒视着云岂弱,这怒气彷佛破空而来的飞棘,猬了一下云岂弱的心窝,云岂弱隐隐感觉到背部传来一阵寒意,下意识地回过头来,一看是云岂拾醒来,云岂弱原来臭得不能再臭的脸转了个开朗,笑得像春阳初绽,云岂弱几步近身过来,说︰「大哥,你醒来啦!」
听见云岂弱的话,云向南往云岂拾卧榻快步走来,用手轻抚着云岂拾散乱的发丝,和颜悦色轻声细语地说︰「你终于醒来了,看你失这么多血,情况凶险无比,还担心你过不了这关,现在看你醒来,总算有惊无险,真是谢天谢地!」
夺门进来还几个大汉,系云岂拾的师弟们,大伙见云岂拾醒来,无不喜出望外,围在师父与师妹后面向云岂拾请安。
云岂拾紧握云向南的手,抖着声音说︰「爹……我……」话没说完,斗大的泪珠连串滚了下来。
看见一向意气风发的儿子,病恹恹的还男儿泪弹的落魄模样,加上近日自己诸事不顺,一股冤气上来,不由自主地也红了双眼,心想老天真要亡我「白霭门」吗?
尽管如此,云向南没忘记自己是这上下五百多人的春东第一大门派的唯一支柱,要自己都垮了的话,「白霭门」就没什么好指望的啦!
但形势比人强,不是自己说丧气话,这几天奔波下来,还真只有死路一条。
「不准哭,要哭还轮不到你哭,如今白霭门大敌当前,该是大家振作起来齐心御敌才是,光哭有个屁用!」云向南劈头给了云岂拾顿骂。
齐心御敌?云岂拾自能下床就没再见过父亲,只知道他讨救兵去,是不是最近日子就会有强敌进犯,否则父亲也不会危言耸听,搞得大家人心惶惶才是,云岂拾尴尬地收了泪水,看敬自己有如偶像的师弟们,各个无不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果然都是好兄弟,平时没白疼他们,接着清了下喉咙问道:「是春西那些该死的准备找碴来了吗?」
「春西?哈!你这作惯大少爷的还没有进入状况?现在不用春西人动手,就已经一堆人准备好要收拾咱们了!」云向南冷冷地回答说。
云岂拾撑起上身,下方那少了大部份长度的器官,裂开的伤口处传来椎心的刺痛,云岂弱揪着五官,痛苦清楚写在脸上,继续问说:「不是春西那些狗贼,那还有谁?」
「还有谁?你都杀了他们人了,人家还能不来讨回公道?」云向南说到这里,一把无名火上来,眼神透露着厌恶狠狠瞪了下云岂拾,然后站起身来,转身过去背对着床。
云岂拾思索父亲说的,心中一线灵光,说:「我杀了他们的人?难道是……」
「你想到了吧,没错,正是大风会!」云向南头也不回冷冷的说。
果然是「大风会」!云岂拾大梦初醒,一股寒意不只锐利还带刺地从脊背窜到头顶,当初他以为杀「江阴三少」以明志,可以换来「天鹰盟」的信任,不料霸业未图反而让仇天恨这小子出了头,听师弟们说,田家「赤城派」因这次成都之会,渔翁得利,在春东的地位大大提升,反而他们「白霭门」里外不是人,既结仇于长期盟友「大风会」在先,又得不到新势力「天鹰盟」的信赖,难怪父亲会焦头烂额满面全豆花的,任请道行再浅的半仙来卜「白霭门」的未来,大概都只一个「凶」字可断。
「小子,你现在知道杀错人了吧!涂德琦副会长三位公子要没被你毒死,现在人家也不至于如此苦苦相逼,你把事情作绝了,没了转圜的余地,不是逼人摊牌吗?我们无端背了三条人命,现在可好,人家大张旗鼓报仇来啦,我们除了乖乖受死,还能怎着?你这个大少爷,给我个答案吧?」云向南把这几天受到的委屈,藉这话一股脑全部宣泄出来。
「找我们春东的盟友啊,他们不是一向以咱们马首是瞻吗?现在我们有难,他们不至于全都袖手旁观吧?」其实这话讲得心理一点也不踏实,这是为了还嘴而逞的口舌而已,云岂拾其实清楚,要真有人肯帮忙的话,父亲也不至一脸坐困愁城的艰难模样,但……他又能说什么?他不相信不杀「江阴三少」,「白霭门」就比较有活的机会,今天不是得罪「大风会」,就是跟「天鹰盟」作对,「百霭门」不可能两边都想讨好,明明「天鹰盟」的实力远在「大风会」之上,不选「天鹰盟」这边,难道还靠摇摇愈墬的「大风会」,跟它一起同归于尽?云岂拾还是坚信他听田文熏世叔的话毒杀「江阴三少」这事没错。
云向南冷冷哼了一声说:「痴人作梦,谁会这时……」本来要说谁会这时候伸手帮忙,但看见弟子们全一个愁字写在脸上,泄气话讲到一半戛然而止,然后说:「靠别人捕鱼不如自己捞去,咱白霭门也不是省油的灯,要为难我们?可不是三两天功夫,咱们可是春东第一大派,绝不能让人挫了志气灭了威风,什么难关度不过,闯过龙门关,河鲤也成龙,这点难事困得住咱通天本事的白霭门?大家说对不对?」云向南高声一呼,弟子们无不热血澎湃,把对字喊得差点震穿屋顶。
一步错,步步错,当时就是听了田文熏那个他以为忠厚老实可以推心置腹的拜弟的话,想独揽全功,所以没有邀他当时以为忘恩负义的春东众派入伙,这也难怪,「白霭门」为春东出生入死,原本三十位门生的,死的仅剩现在十二位,在云岂拾上面,那他至今依旧无法忘记的杰出的三位门生壮烈成仁的那幕,让他深深觉得不值,这般天大的牺牲,却换不到春东各派的向心,无法一举将自己推向春东盟主的宝座。
这祸算是云岂拾起的头,在「江阴三少」还没遭到毒手之前,「大风会」与「白霭门」之间的关系,虽然谈不到水乳交融,却绝对是志同道合,在一般人眼中,春东各派向来与中土「大风会」友好,其中尤以「白蔼门」与「赤城派」为最,「白霭门」又是春东第一大派,所以更为普世公认为「大风会」的同路人,也就因着这个原因,非「非常手段」无以证丹心,狠狠地切断与「大风会」的关系,算是不得不然的断尾之策。
杀人这事从一开始就是田文熏怂恿的,因为云岂拾想抢第一功所以当了他的急先锋、马前卒。
云岂拾想快刀乱麻一次解决跟「大风会」纠葛不清的关系,他以为只要杀了来使「江阴三少」,一来可以绝了犹疑不绝的父亲云向南患得患失的念头,一方面更可以扭转「天鹰盟」对「白霭门」所存既定的保守及右派的印象,所以当云向南还想设法向「大风会」交待「江阴三少」死因,不想把事情作绝时,云岂拾竟然割了三少的头,悬挂在「白霭门」的城门示众,这等于写了割袍断义书一样,跟「大风会」恩断义绝,他之所以会这么做,除了「天鹰盟」称霸中土已成事实外,「大风会」里的能人在多次跟武天英遭遇,死伤殆尽,剩下的连同会长在内,已难成气候,良禽择木而栖,这道理不只通,还务实的很,虽然人情世故上惹人非议,但总要比让春西与「天鹰盟」合盟,然后等春西抄家灭族来要好太多了。
只是这如意算盘,遇到现实,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从种种迹象看来,「天鹰盟」似乎有意吹捧「赤城派」而贬抑「白霭门」,想到这层就有一个念头油然而生……该不会「天鹰盟」一开始就打定要春东第一的「白霭门」覆亡,而且还借刀杀人的,利用「大风会」与「白霭门」这次的过节,让「大风会」来铲除「白霭门」,这样的话,既可以不经自己的手就把春东中流砥柱的「白霭门」连根拔除,又可以大作好人,拉拢吸纳群龙无首的春东众派。
如果这事属实,那「天鹰盟」就不是大家一开始所想的,不涉入四春武林事务了。
所以「天鹰盟」跟春西温小斋「山海会」合盟,压根就是烟幕,它最终目标是……一统四春武界。
但无论「天鹰盟」的盘算如何,从任何任何迹象都可以看出,「白霭门」这次算是在劫难逃啦。
但只要能挺住「大风会」的反扑,危机就算解决一半,依现在「大风会」日暮西山的实力,以「白霭门」春东第一的实力,拼力一搏,胜负尚在未定之天,所以还不到死路一途,应该还大有可为才是?
云岂拾气力不足,却自信满满地说︰「不就一个大风会嘛,能耐得了我们如何?这几年他们的光景早就大不如前,就算想玉石俱焚,不过自取其辱,也不掂一掂自己的斤两,咱白霭门可不是好惹的。」
听云岂拾这番豪语,要以前这些话并不过分,但现在却事情有变,云向南侧过身子说︰「没错,现在的大风会不过是只纸老虎,不足为惧,但听说……」云向南话说到此顿了顿,他想该不该继续说下去,但转思这事迟早大家都会知道,于是接着说︰「听说大漓江半刀崔喜臣与河前儒连步升重出江湖,要帮大风会寻我们晦气来!」
「大漓江半刀」崔喜臣与「河前儒」连步升﹖这两位五年前各因为女人跟宗教的因素退出武林的高手,又要重出江湖?
崔喜臣以「万事无全只半刀」的绝妙刀法纵横扬子大江两岸,没败过一场,为极盛时期「大风会」的第一高手,云向南到中土,曾经与他有一面之缘,这人孤傲不群,却是个痴情汉,为了个村姑,竟然抛弃江湖如日中天的地位,远遁山林。
而「河前儒」连步升,现在应该称呼作无明禅师,跟崔喜臣不同,连步升的内力,在当时中土武林堪称一绝,但除此外,这人还甚具文采,道德文章独步武林,要不是他坚拒会长之位,依他的实力与风评,绝对是天下儒侠们的标竿,但同样五年前,在他爱妻死后,连步升就散尽家产,尽遣门生,遁入不知名的徽北小山盖了座禅寺,自号「无明」,以后大家就称呼他作「无明禅师」。
如果「大风会」有崔喜臣跟连步升援手的话,那「白霭门」当真是乌云蔽日,师弟们跟云岂弱不知其中厉害,没有太多反应,但云岂拾不是胡涂人,听父亲这么一说,心情沉到谷底,再也不发一语。
云向南见状,无奈的摇了摇头说︰「你好好休息,尽快好起来,白霭门正值多事之秋,缺人缺得紧呢!」云向南正大步要踏出房门,突然又转回头来加了一句︰「不要再去为难仇天恨那小子了,反正他中毒已深,要活也没多久,以他现在的身手,搞不好还能帮我们点忙,能少一个敌人就少一个,何况对我们还可能有点帮助的人,都听到了?」
还没等父亲背影离去,云岂拾牙狠狠的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说:「仇天恨,我不会让你好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