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乡下姨妈

    乡下姨妈到家的时候，小表妹眼圈哭红了，王阿姨也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她有点不知所措，搓着双手呆呆地站在门口。我说，姨妈您请坐。她抬头看着我，嗫嚅着说，你就是外甥女婿？我点头说是的姨妈。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了，从她那瘦削的爬上皱纹的脸上，似乎还能看出她年轻时的容颜，应该是很美丽很漂亮的。
    你姨妈年轻的时候可是百里挑一的美人，王阿姨打破沉闷，拉着姨妈坐下。姨妈有点不好意思，轻轻地说，在孩子面前，甭胡说。我也笑了说，姨妈您不要客气，您现在还是很漂亮。她的脸“腾”地红到脖子根，脸一下子阴沉下来，口里自言自语地说，漂亮有什么用处，又不能当饭吃。小表妹急忙把我拉到一边，小声说，让她们聊聊，你和我做饭去。我笑着说，不是刚吃完饭吗？小表妹瞅我一眼，愤愤地说，我妈还饿着肚子没吃饭。我急忙说，对不起，我以为姨妈吃过饭了。姨妈看不惯了，说小表妹。你对你表姐夫说话客气点，我现在不饿。我也笑了说，姨妈，你看小表妹凶巴巴地对待我，你知道为什么？她有人给她壮胆，过会那人就来了。王阿姨说，都不要耍贫嘴了，都到一边去，我们姊妹俩说会话。
    小表妹拉我到房间里，担心地说，我妈妈能和我姨妈和好吗？我说保证和好，都什么年纪了，还能够记一辈子仇，她们为什么会这样子？小表妹疑惑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想事的时候就有矛盾，长辈的事我又不好问，时间都这么久了，我姨妈对我像生女儿一样，我妈都知道，她虽然口里不说，心里明白。我说，吴刚和他的妈妈什么时候来？小表妹说，明天是周末，我表姐回家的时候，让她们来，我姨妈说。我又笑了，你姨妈还对你说什么？小表妹羞红了脸说，我姨妈还让我交代给你一个任务，让你下午带我妈出去玩。我说保证完成任务。还有，她又说。我急了说，你说话怎么不快说。她嘻嘻笑着，下午早点回来，晚上我要和她一起做头发，下午我去给她买身衣服。你买衣服为什么不和她一起去，我问。小表妹说，和她一起去，不是嫌贵了，就是嫌太洋气了，买不上件称心衣服，这样我给她买回了，不穿也得穿。哈，真是知母莫若女，我称赞她说。
    下午我和姨妈打的去海边，路上姨妈问我，咱们要去哪里？我说和你一起去看海，现在海边像花园一样美丽，从万平口到海滨公园每天游人不断，可热闹了。姨妈坐不住了要下车。我问，你晕车。她说不是，我不愿意看海。我问问什么？她说我看见海心里堵得慌，我要回去睡一觉。我问姨妈，你没有见过海吗？她说我不知道。我心里一惊，她怎么会这么说话？见过就是见过，没见就是没见过，我真搞不明白。
    晚上小表妹要和她一起去做头发。她笑了说，才进城几天就不会说话了？理发就是理发，怎么说做头发。小表妹笑了，好吧，就去理发。回来的时候，在家里老远就听见楼梯上有人说话，是姨妈在说小表妹。理发就是理发，把头发做成这个样子还怎么见人。我姨妈不是这样的头发吗？这是小表妹的声音。你姨妈是谁，我是谁？“嘻嘻，都是我的亲人。”小表妹爽朗的声音。
    试衣服的时候姨妈又有意见了，一会嫌太时髦，穿不出去，一会又嫌颜色太鲜艳，穿了人家会笑话。小表妹生气了说，你多大年纪了，才四十多岁，人家吴刚他妈都五十多岁了还穿一身红衣服。姨妈生气了，她是她我是我。小表妹无招了，只好点头说，好吧，就穿一天，等吴刚他妈回去后咱再脱下来，行吗？姨妈这才笑了说，我说不行你不愿意，就这么办吧。
    小表妹来到我的房间说，下午在海边玩得高兴吧？我摇摇头说，我刚想告诉你，没去。她惊奇地问，为什么不去？我说，姨妈不愿去，我也没有办法，她说看见海心里堵得慌。小表妹更是迷惑不解，听我姨妈说我妈妈以前最愿意看海，还在深圳呆过几年，每天都会到海边玩耍，可喜欢了，所以我让你带她去看海。唉，真是搞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莫非她对海有一种恐惧感？过会我妈睡了，我去问我姨妈到底是怎么会事。
    “不要带她去看海，”王阿姨说。“她的心灵在海边受过伤害，这是她一生都难以忘怀的事情，看见海，就会唤起她痛苦的记忆。”
    这是怎么回事？
    有人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话一点不假。乡下姨妈经过小表妹精心打扮，显得精神了很多，她照着镜子端详自己，偷偷地笑了。“你把我打扮成个老妖婆，还好，不算太浓。”她满意地说。
    “妈，”小表妹撒娇地和母亲说：“过会吴刚和他妈来了，你不要紧张，也不要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似地什么都问。”姨妈说，我知道。王阿姨也说：“不要小看你妈，她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姨妈显得尴尬。我说：“姨妈是见过场面的人，不用嘱咐。”小表妹高兴得嘻嘻地笑了。我笑着说：“就怕到时候有人憋不住比谁说话都多。”“你是说我吗，表姐夫？”“说谁对得起你？”我说。“嘿，”她调皮地朝我伸舌头。“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小表妹一本正经地说：“吴刚和他妈来了，千万不要提他爸爸的事情，人家不愿意说，咱最好不问。”我哈哈笑了，小表妹问：“表姐夫你笑什么，我说错了吗？”我说，“你总算说了一句重要的话，可以说，这一句没有半句废话。”“哈，你这是表扬我还是笑话我？”小表妹不满地说。
    姨妈显得很拘谨，一言不发。我看到太沉闷，想逗她说话，便问：“姨妈你到过深圳？”我话刚出口，王阿姨就瞅我一眼，我看到她的眼神里显出一种神秘的色彩，示意我不要再问了。小表妹接过说：“吴刚来了，我下去接他。”我笑道：“你看有人都等不及了。”小表妹笑着说：“是有人等不及了，你看谁来了？”雯雯笑着进来了，一进门就喊着：“我回来了，姨妈好，大家好。”王阿姨白了她一眼说：“刚清静一会，又飞来一只麻雀。”“呵！不欢迎，是不是又商量正经事？我不是麻雀，我是一只美丽的百灵，谢谢大家。”
    吴刚的妈妈是一位富态健谈的人，她没有城市女性那种身材，那种气质，像是一位朴实温柔的农村大娘。一见面就紧紧地握着两位亲家的手寒暄着。姨妈显得很激动，拉着亲家坐下，说：“俺们乡下人不懂规矩，你就多担待。”我看见小表妹用胳膊轻轻捣了妈妈一下，示意不要乱说话。吴刚妈妈笑着说：“大妹子不要这么说，我也在乡下生活过，谁也离不开老百姓，再说，乡下人朴实，勤劳，我喜欢。”小表妹高兴地笑了。王阿姨说：“这孩子稳重老实，别看认识不久，俩人的感情粘糊着呢。”我知道“粘糊”就是很好的意思。女友瞅了我一眼，示意我离开，我说这几位老人说话怪有意思的，想听一听。女友小声说：“你听什么，又不是给你相亲，我听了怪肉麻的。”哈，你这小妖精保准又吃醋了，我想。
    吴刚母亲又拉着姨妈的手说：“来了就多住些日子，有时间到我家里玩。”姨妈显得很局促，说，不了。我心想，人家这是客套话，给你跟棒槌就当（针）真。又看着姨妈说：“妹妹今年多大了？”姨妈说：“虚岁四十三了。”“哦，看不出来，显得好像三十多岁的样子。”姨妈一脸高兴愉快的表情。口里说：“俺们乡下人出苦力，早成老太婆了。”女友在一边插话说：“我看过姨妈的照片，年轻时可漂亮了，和小表妹差不多。”姨妈嘴里说，那里那里，脸上露出满面春色。
    吃饭的时候，上了满满一桌山珍海味，吴刚母亲说：“让你破费了。”王阿姨说：“在家里吃热闹，就是挤点。”吴刚母亲说：“在家里吃实在，我喜欢。”吴刚母亲看见雯雯在吃虾皮卷煎饼，就笑着说：“老家的大煎饼？”女友说：“是的，我姨妈自己烙的，可香了。”吴刚母亲就不好意思地说：“我吃一个行吗？我喜欢煎饼卷大葱。”王阿姨反映灵敏，忙说：“有，我妹妹还特地给你留着，过会你带着。”吴刚母亲连声说谢谢。“本来呢，应该让我家老吴一起来看看亲家母，他又有事来不了，嗨。”她说。“咱姐妹见了面就很好，以后还有机会。”王阿姨说。“俺家那老头子也没来，以后让他来和亲家拉呱。”姨妈想了半天说。
    吴刚妈妈推说有事要回去，临走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红绸布包着的小方盒，亲昵地拉着小表妹的手说：“来得太匆忙，也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礼物，这是一枚钻戒，千万不要嫌礼轻。”“你是哪里话，伯母。”小表妹激动地拿在手里，脸上洋溢着幸福和陶醉的神情。“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他们情投意合，我们做母亲的就高兴。”吴刚妈妈临走说。“是的，是的。”王阿姨也随声附和。
    好久不见女友，我还以为在房间睡觉，就悄悄地走进去，看见她趴在床上哭了。我说，你怎么和林黛玉似的，多愁善感。她瞥了我一眼，说，我有林黛玉的福气吗？我是爹不痛，娘不爱，来了一个什么亲戚，就众星捧月似地，又是说话，又是送东西，全家好像就我是多余的，谁都不理我。我说，我到处找你，没找到。“我又没飞到天上，又没有掉到老鼠窟窿里，你没找到，你找过我了？”她气愤地说。我赌咒发誓说我真的找过她，她捂住耳朵连听都不听。
    “你真的不可理喻，你以为自己是太阳，所有的人都围着你转？什么事，这是。”我气愤地说。
    “滚，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敢教训我？你认亲了吗，你给我买钻戒了吗？你是我的什么人，你配跟我说这话吗？”她小姐脾气又耍开了，摸起枕头就砸了过来。我怒气冲天，说了句：“我走，行了吧？”愤愤地走出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