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选择
安琪儿轻轻地拨开贝瑟芬妮额前乱发,却拨不动心中烦乱。距离潘希儿小楼一战之后已经过去三天,潘希儿失踪,雅典娜重伤,林黔冥心若死灰。那一夜,她被击晕了,她没有看见阿耳忒弥斯,没有看见那一个黑衣男子,一切都是事后雅典娜所告知的。只是,雅典娜所说的一切却让她根本不敢相信。
这、这怎么可能?阿冥明明便是王的转世,怎么会又冒出一个哈迪斯大人?她不敢质疑雅典娜的判断,却无法反驳。她甚至不敢央求雅典娜帮忙寻找潘希儿,就算是求了大概也不会有反应的吧?她只是一个小小的海神,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在雅典娜的眼中,如果不是因为她在阿冥的身边的话,雅典娜大人可能看都不会看她一眼吧。更何况,潘希儿便是潘多拉,雅典娜厌恶的表情溢于言表,或许在她的眼里,无论是潘希儿还是自己,都是那一个“哈迪斯大人”派来阿冥身边想要谋害他的坏人吧?
虽然如此,雅典娜虽寒着脸却没有将安琪儿一并赶走,而是将她给带了回来,和“她”放在了一起。下意识地又看了身前的贝瑟芬妮一眼,安琪儿脸上的苦笑更深了。没想到转世轮回之后,还会再见到她——贝瑟芬妮姐姐,她更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再次相见。如果贝瑟芬妮昏迷着的话,恐怕她会羞愧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吧。
贝瑟芬妮还是那般美丽。安琪儿看着她沉睡的脸,就好像是看着童话中的睡美人在等待着她的王子。心微紧,安琪儿的耳旁仿佛还回响着雅典娜冷漠的话语,“这也是他在意的女人,你如果不想他醒来后更伤心的话就别让她死了。”雅典娜是这么说的,安琪儿知道她是认真的,贝瑟芬妮的生死与否雅典娜并不在意,甚至自己的生死与否她也不会看得多重。雅典娜大人在意的,是阿冥而已。
但无论如何,就算只看在万年前的一段相交,安琪儿也无法坐视不顾。海的女儿对治疗类的法术都不陌生,雅典娜的战斗力虽强,但在治疗方面上却是拍马也比不上出身亚特兰蒂斯预言者一族的安琪儿了。体内那充满破坏性的残余力量所造成的破坏在安琪儿的努力下渐渐恢复,不过离康复却仍有着一段很长很长的距离。不过,在体内那差点致命的损伤在安琪儿的帮助下稳定下来后,贝瑟芬妮体内残存的神力开始起了修补主人身体的工作。贝瑟芬妮的康复虽然还很遥远,但至少已经脱离了危险区。只是不知为何,却仍没有醒来,就算是到了安琪儿所说的应该醒来的第三天,贝瑟芬妮仍然沉睡着,带着一脸莫名的淡然微笑。
沉重的气氛压抑在众人心头,雅典娜和安琪儿之间本来就缺乏的交流越来越少,唯一共有的视线落点却是那一个仿佛连心带灵魂都统统死去的少年空洞的双眼。她们不知道的是,在林黔冥的世界里,他正看着天空,那天蓝色的纯洁无瑕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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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已经站了多久,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但我知道,这里,不是现实。因为现实里,眼前的微笑早已从我的世界里消失多年。
“好久不见。”我笑,我不知道原来自己再见到她的时候可以笑得这般坦然轻松,我曾经爱过而抛弃的女孩,妮。
“是呢,真是好久不见了。”她笑,睫毛像新月一样弯着,美丽依旧,掰着手指专心致志地数着,过了片刻,歪着头看我,接着轻笑道,“从上一次分别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多好多年了。”
她看着我,双眼里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只是,看着那抹宽容的笑,心却突然好痛,惭愧,愧疚,痛苦,绝望,一下子猛然冲上心头。我想笑,唇角拉起,泪水却已滴落脸颊。
“不哭不哭,我会保护你的。”突如其来的拥抱将我包裹着,原以为早已遗忘的温柔却突然涌上心头,那一直沉睡在心底的记忆猝然醒来。原以为已经忘记了的,其实,只不过是埋得更深。
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说不出来,婧婧的温柔和决绝就像是两把解不开的锁封住了我的口我的心,我只是哭泣着,在她的面前。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才能这般哭泣。只是,即便是拥着她,我却仍是忍不住心中酸楚,我不敢闭眼,我害怕闭上眼就看见婧婧冰冷绝情的眼。
然而,耳旁传来的却是冰冷无情的决绝怒喝,怀中的少女却已变成婧婧的面容,一如那一夜,额上三道黑痕,仿佛锁命无常#糊缓缓地举起了弓,那一双纤纤玉指轻轻地拉开了弓弦,对着我,轻轻微笑。
眼前一黑,冰冷的河水已经冲进我的口中,身上仿佛被无数只手拖曳着往下拉去,那种冰凉刺骨的感觉是这么真实,我再也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眼前是看不清的半透明幽魂怨灵,那一张张露出狰狞笑容的鬼脸争先恐后地向我冲过来,张大了苍白的口向我咬下!
真实吗?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会这么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
啊!!!!!!
感觉自己被吃掉了,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存在,连想要哀嚎的器官都找不到,为什么我还不能闭上眼?
“那是因为你还要看见我。”一身黑衣冷酷,另一个“我”站在身前,冷冷地看着我。是了,他存在在我的心中,继承了我的另一面以及无法动用的那我所不能使用的力量。
你是来带我走的吗?我无精打采地想着,怎样都好,带我走吧,吞噬也好,侵蚀也罢,怎么样都好,随便你怎么做,快点吧——
“你想死?”不知道为什么,他笑容中总是带着的讥诮竟好像消失了,那种渐渐沉下来的冰冷仿佛,愤怒。右手上黑气骤现,凝成长剑模样,0他丢出了剑,斜插在我的面前,空旷的两人之间却突然变成了黑色的土地,干涩的没有生气的黑色大地。只有那一柄颤巍巍的漆黑长剑,倒映着彼此冷漠的笑。
“我不想脏了我的手。”我听见他冷冷地说着。
骤然相似的言语猛地撕裂时空的间隔,三日前那个黑衣男人说出的是同样不屑的话语,心中某处突然传来蹦的一声脆响,身体的触感突然重新回到我的感知下。手撑着土地,膝盖磨平的伤口传来冰冷的刺痛,无法站起的身体向前爬着,在他冷冷的目光下,我终于握上了黑剑的柄。那远超越灵魂所能承受的高温瞬间蒸发了我的手掌感觉,惨叫在他冰冷的目光中更显刺耳,我的手却没有放开。
就这么死去的话,就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那灼烧灵魂的炙热微松,手中支撑已然失去,我抓着自己的手,半跪在地,却仿佛感觉到一丝莫名的失落。身体剧烈的痛楚反而可以让我忘了精神上的绝望,即便是在痛苦中麻醉,我也情愿。
“废物!遇上什么就想要死!你的勇气呢!你的荣誉呢!你不惜一切的决心呢!!”耳旁传来的是另一个“我”的怒吼,他抓着我的脖子将我整个儿提了起来,窒息的感觉在下一刻找上了我,氧气不足的晕眩感让我觉得仿佛连灵魂都开始离开身体,他却丝毫没有放下我的打算,那渐渐收紧的手上仿佛也开始燃起业火,“失去的就用自己的双手去抢回来你现在这个样子算什么!想哀求怜悯吗!你以为你是谁!!”
“我从没以为我是什么高尚的人!!”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力气,我猛地推开身前的男人,剧烈的喘着气,眼中传来火热的刺痛,仿佛被火烫伤似的散发着危险的高温。我缓缓捏紧了拳,慢慢地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端,凄凉冷笑:“你说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知道我心中的痛苦吗!不,你不知道,你躲在这里,远远地避开现实,你知道什么!婧婧背叛了我!#糊要杀死我!!!你知道?你真的那么厉害什么都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先是将我点倒封印了我的神力神识篡改了我的记忆,私自将蒂丝塔推给我当做替身,一个人离去,等到我好不容易打破封印取回记忆再相见的时候,她竟然、竟然要我的命!!你知道?!你真的都知道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断回旋的回响在虚空中渐渐消逝,渐渐冷冽下来的寒光却连着他的剑。“我所失去的必将由我双手夺回。你怎么这么懦弱这么容易放弃——”他缓缓摇着头,“你真是让我太失望了,真不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继承者——”话落,他眼中的愤怒神色渐渐冷了下来,那是平静,那是暴风雨前的最后平静。
“你没有继承它的资格。”他这么说着,右手持剑缓缓斜指地面,一招未出,那庞大沛然之气却已经将我压倒在地,然而,心中某处却突然腾起了一点星火,落进那黑暗的草原里,闪过火花。
撑着膝盖,我缓缓站起身,我的一切他都知道,他的一切我却只知道他的存在,这一战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我却仍是站起身来,淡淡地看向他。
“拔剑吧。”
剑?脑海中的细胞仿佛还没死绝,思考这机能竟然还未停止,他却不曾准备给我思考的时间,对面的身影刚开始模糊之际,胸腹处传来的剧痛连带着巨大冲击已经将我给击飞了出去!
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我的脑海中只有这窝囊得令我想哭的念头突然涌起。这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啊!传承了月神神识的我在这不属于现实的幻空间中所能发挥出的实力毋庸置疑,就算是败,也不可能败得这么难看。
然而,他只是出了一招,我便已被打倒在地,那冰冷的剑锋已经吻上我的脖颈。神力灌注脚跟猛地向前用力蹬去,身子却如火箭炮般往后疾射而出,险险避开了脖上致命一击。唯有那残留的血痕和一丝这才传来的剧痛清楚地告诉我,就在片刻前我离死神是多么的接近。
“为什么要躲?你不是想死吗?!既然要死,与其死在别人的手里,还不如死在我的剑下。怎么?你怕了?!你不是说怎么样都无所谓了吗?你不是万念俱灰了吗!你躲什么!你怕什么!”另一个“我”冷冷地笑着,如影随形地跟着我,手中长剑时而横劈时而竖斩,我拼尽全力方才勉强在那猛烈的攻击面前保下性命,但身上的伤口却在不断增多,体内力量更是随着每一次超负荷动作而大量流失。
他的剑第二次指向了我的面前,我和他同时停下脚步,他的剑指在我的胸前,我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上散乱着伤口淌着血,一口闷气堵在胸口,一股莫名的情绪隐隐滋长着,燃烧着我的理智,剑中我的倒影双瞳渐渐燃起火。
缓缓垂落的手指用力往内蜷缩着,慢慢地捏成拳。被婧婧背叛的绝望,哈迪斯不屑的鄙夷,安琪儿的哀伤痛楚,贝瑟芬妮的生死未卜,一切忧扰烦心伤心伤神之事猛地一并翻起,全部爆发出来!
伤心,痛苦,愤怒,绝望,这一段时间内发生的一连串打击猛地流过心间,胸口那一股烦闷猛地推上心头,猛地化成一声长啸,悲凉凄绝!仰起的头颅闭着眼,仿佛是在不屑苍天的不公,捏紧的拳头颤颤地发着抖,宣泄着无法表达不知该如何发泄的复杂情绪!
扑!
长剑入体的声音截断了我的怒吼,突然的静止像是被拔掉了插头的留声机一般从中断绝。手,猛地往下按去,抓住了那贯穿我身体的剑,停止前进!
我猛地睁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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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冥、阿冥——”安琪儿抱着林黔冥低低的哭泣着,明明幸福就在咫尺了,为什么还是无法拥有!为什么会这样?她不要,她不要啊!
“让开!”突如其来的怒喝打断了安琪儿的哭泣,后颈处传来的抓力已给成抛,将她往后扔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墙上。安琪儿呆呆地看着那浑身怒气的女武神站在了林黔冥身前,重重一掌打在他的脸上。
安琪儿完全惊呆了,她从不曾想过尊贵无比的雅典娜大人会有这么失态粗鲁的一面,以至于在雅典娜一拳将林黔冥打倒之后,她才反应过来,尖叫着硬插进两人中间,挡在了林黔冥的身前。
“你怎么可以这么打他?”看着林黔冥被打得肿起来的脸颊,心疼的安琪儿愤怒地盯着雅典娜,小脸儿鼓得有些变形。对林黔冥的爱意怜惜甚至让她忘了雅典娜的身份。
“让开,琉珂诗雅。我今天就要打醒他!为了一个背叛他的女人就这么意志消沉万念俱灰#蝴算什么男人#蝴怎么对得起——他怎么对得起那些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雅典娜冷冷地看着身前的小女人,冰冷的言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一受了打击就一个人龟缩起来,把我、我们全部抛下,你护着他干什么!既然他自己都不想活了,那就让我帮他解脱了好了!”
安琪儿愣愣地看着横眉怒目的女武神,霍地忘记了反驳的话语,她的身后却突然传来男人的叹息,僵直了她的身心。“我说雅典娜呀,我只不过是小小的睡一下,你有必要用这么粗鲁的方式叫我起床吗?”
安琪儿不敢置信地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那正歪着脖子晃悠的男人,那一脸熟悉的嬉笑看起来让她有想哭的冲动。微笑微敛,林黔冥缓缓伸出手去,在安琪儿的脸上轻轻抚摸着,久违的温暖融化了片刻前的冰封。
雅典娜看着面前这甚为温馨的一幕,脸上的愤怒神色悄然隐退,双瞳中却有掩不去的惊奇隐然浮现,虽然她这么做的确有“当头棒喝”的意思,但怎么也没有想过效果竟然会这么的好。早知道打他几拳就能让他清醒过来的话,那三天前她早就毫不犹豫地拿出无尽斩过去。
就在女神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时候,不远处的林黔冥却突然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恶寒,却也只当作是刚刚获得力量的不适没有多想。为了稳定贝瑟芬妮的伤势和照顾精神崩溃的林黔冥,几日来连续不断的操劳再加上大量使用治疗法术又牵挂担忧着林黔冥,安琪儿的身心精神早已都到了极限,在林黔冥将她拥入怀中没多久便沉沉睡去,留下心情各异的一对男女面面相对。
怀中突然传来一声呢喃,睡梦中的安琪儿用力地抱住了林黔冥的手臂,轻轻地嘀咕了句什么。林黔冥听得清楚,那是“阿冥,你回来了,真好”。哑然一笑,林黔冥看了雅典娜一眼,转过身去,缓缓走进大门。
雅典娜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却乱成一团,比安琪儿更为强大的她对于林黔冥身上的异变感觉也更为敏锐,但是她却看不清楚少年的变化。只是林黔冥体内本来清晰可见的银月之力已经再也看不清楚,她甚至感觉不到林黔冥体内力量的轨迹,就仿佛笼罩上一层黑纱,一切看起来都是模模糊糊的。
女神的注视在少年突然停下的脚步中微微一乱,那回荡在耳边的轻响让她霍地愣在当场,怔怔地看着林黔冥,眼眶中却分明有什么不曾有过的东西悄然闪动。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