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对峙
女人在笑,一身金色的盔甲在阳光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凄厉的笑声,却比哭泣更像绝望哀嚎。少年沉默着,冷峻的表情超越了他这个年级所该有的深沉。怀中的女孩早已无法回答他的呼唤,从不曾在他怀中的这般安静却是死寂一般的冷冽,只是,为什么可以这般安详的微笑?死亡是这么让你期待的吗?少年怔怔地望着那安详的微笑,如果不是那冰冷的温度,他几乎会以为怀中的女孩只不过是睡着了而已。只是,却更像是讽刺!
疯狂大笑的女人,沉默不语的少年,微笑着死去的女孩,在阳光灿烂的午后,泼洒出一道诡异而美丽的色彩,而在这般诡丽的画面里,大笑着流着泪的女人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剑,那一把金色的审判之剑,沿着剑身缓缓流下的血鲜红得狰狞!一身黑衣的少年抱着已闭上双眼的女孩,模糊的视野分不清是泪,是血?
“是你?”闷哼的声音不满中带着一丝疑惑,却更有莫名的怒火,点燃本就尚未平息的愤怒。剑斩出,隐约的金色轨迹撕裂了空间,斩向了拥着女孩的少年。
少年却一动不动,仿佛失去了知觉,又似乎全然不知道危险——这一剑,若斩实了,便是两人跟着形神俱灭!盛怒下的女人出手,又是对着自己生命最恨的仇人,她如何还能控制得住数万年的积怨死仇?!
“够了。”少年轻喝,平静的声线听不出波动,面无表情的脸却冷得像万载寒冰。剑,凝在他的指尖,那伸出的一根手指抵在剑前,却仿佛无法撼动的山岳一般,让她无法寸进!
女人的脸涨得通红,死命地往回抽着剑,少年那弯曲的手指只是那般轻轻地勾着,任女人如何用尽全力也无法往回拉动半分。少年明明没有笑的,女人却仿佛看到了熟悉的轻蔑微笑在他的嘴角扬起。
“是、是——您?!”女人迟疑着,那陌生的身影上正渐渐散出熟悉的气势,即便那容颜是如此陌生而稚嫩,那双同样漆黑的双眼却是溢出不容置疑的威严,一如过去万年一般!便连他怀中的女人,也不曾变过!
“够了,希弥斯,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的。”
少年平淡的话语深深地刺痛了女人的心,女人眼中腾起的雾气转眼化成杀机,一万年来殷切期盼日夜思念的期盼在这一刻突然破碎,美丽的梦想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男子用最简单的方式摧毁!女人笑了,凄凉而绝望,一如那突然暴涨的金芒,割裂了男子的指尖肌肤,溅出美丽的血花。那一柄剑,第一次面向她宣誓效忠的主人,女人笑出了泪,流过脸颊的晶莹泪滴却霍地化作殷红,一如男子指尖颤动的血珠,瑰丽而残忍。
“够了?她害得您陷落轮回流落人间,害得冥域四分五裂,害得我痛苦万年,怎么能够了?!怎么能够!不,不够!还远远不够!我要她尝尽万千酷刑而死!我要她后悔名为贝瑟芬妮!”
“我不会让你再伤害她的——”少年低低的重复着,抱着怀中的女孩缓缓站起,目光扫过希弥斯挂满泪珠却杀气腾腾的美丽容颜,杀机骤起,“如果你坚持的话,那我只好让你躺下。”
“您——要杀我吗——”希弥斯身子一颤,伤心欲绝的绝望在双瞳中荡开。伤到尽头是绝望,爱到了尽头便化成恨!代表着尊贵的金色双瞳在停不住的泪滴下蒙上了红尘。
女人的呢喃终于变成了恨,一如那漫天飞舞的剑芒残影,割断了她如云的秀发,落在两人之间。她看着那冷冷相对的少年,挥出了剑!“是吗?您要杀我吗?是吗?那就杀死我吧!杀了我吧!我死了也一定要拉她陪葬!我死了她也死了!大家一起死吧!#豪吧都死吧!都死了就没有谁输谁赢了!#豪吧!!都死吧!!!”
少年淡淡地看着那暴涨的金芒,心中那股紧压在胸口的沉闷却再也克制不住那痛楚的绝望,心中的杀机随着那绝望,猛地爆散出来,一如他嘴角那突然泛起的冷漠微笑!拥着女孩,右手上陡然传来的冰凉,却骤然翻起早已失落在轮回中的记忆,深邃的漆黑悲鸣点点呜咽,那已扑进身前的凄美金光中,女人的容颜早已是泪流满面。眼前女人和怀中女孩在他那混杂的记忆中陡地清晰起来,他突然想起了“她”的名字,一如那骤然翻起却已将他吞没的汹涌爱意,如恨——
“贝瑟——芬妮——”
下意识的停住了脚步,女孩转过身来,美丽的小脸上满是诧异,双瞳中掩饰不住的不可思议却更像是震惊。
而昏迷不醒的少年呢喃地念着那个人的名字,轻柔而沉重,却清不楚欢喜,还是绝望。少年紧蹙着眉,脸上挣扎的痛苦触目心惊,那潺潺而下的冷汗,更仿佛在印证着女孩心中的猜想。
诸多的念想在女孩的脑海中一闪而过,面前少年和那位大人之间存在的那种诡异关系不由得令她感到一阵阵不寒而栗。只是,看着面前少年那张“普通”的容颜,她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心头那一个最令她恐慌的猜想!
看着他大汗淋漓的可怜样子,仿佛孩子似的将身子蜷成一团,似乎这么做便可以躲入港湾。看着他那幅可怜兮兮的模样,同情心泛滥兼心中有愧的女孩母性大起,忍不住重新坐回他身旁去,取出手帕轻轻地擦去他额上的汗水。少年的脸色时青时白,紧咬的牙关磕得嘎嘎作声,仿佛正忍受着什么巨大的撕心裂肺的痛苦,女孩轻柔的动作却只能做着徒劳的无用功,少年额上的汗水越来越多,女孩的手帕转眼便已被染湿。
他到底是梦到了什么?怎么会这么痛苦?为什么在睡梦中他也叫着贝瑟芬妮大人的名字?那位大人又为什么要让自己来到他的身边?女孩一边擦拭着少年额上的汗水,一边胡思乱想,沉睡中的少年显得那么的弱小那么的无助,和之前她所看见的那勇猛的一幕简直是天壤之别。但越是在这种巨大的反差下,女孩那颗古井不波的心却偏偏泛起了微澜。
只是,她立刻理智地将这种萌芽给压抑下去,两人的身份早已决定了他和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而理智的她更不会因为一时的冲动就背叛对她有大恩的那位大人。
妙目一转,女孩的眼光掠过少年赤裸的白皙肌肤,那昨夜还是伤痕累累的地方此刻却已是一片光洁。女孩不由苦笑,便是自己冲动了,他林黔冥似乎也不是什么普通人的样子。话说回来,如果他是普通人的话,那位大人也不会处心积虑地将自己派到他的身边了吧?而且——女孩突然想起了那被自己安置在隔壁房间的少女,嘴角微笑不由更加苦涩,贝瑟芬妮大人且不去说,便是琉珂诗雅大人的存在也让她不敢心有他想,更何况,她本就是身负那位大人的任务而来。而现在,任务已完成了一半,只是,剩下的那一半,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呆呆地注视着床上蜷缩着的少年,女孩没有发现,在窗外,月光下,那一双漆黑的眼瞳,正射出森冷的寒光,一如,天上的冷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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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银月照射下的另一个角落里,久违的昔日挚友俩俩相望,气氛却是一片凝重,没有几分重逢的喜悦。
“为什么要阻止我!忒修斯!”斐托斯冷冷地瞪着久违的好友,神色不善,虽然忒修斯就在片刻之前刚救了他一命。
忒修斯暗自苦笑,想起适才那惊醒至极的那一幕忍不住冷哼道:“刚才我不出手你就死定了!”
“谁说我会输!你没看到我把他打得像丧家狗一样吗?!哼!如果不是你出手他早就死在我的棍下!”
忒修斯怒极反笑:“我是没看到!我千赶万赶就害怕来晚了,来的时候只看到你被哈迪斯大人压着打,就看到你差点死在哈迪斯大人的剑下!”
斐托斯却没有如忒修斯所料的那般勃然大怒,反倒是呆呆地出神起来。“是吗——果然是他吗——你也这么说的话,那么我就没认错了——”
“——斐托斯?斐托斯?”看着斐托斯嘴角露出的邪异微笑,忒修斯霍地心中一寒,分隔万年,眼前的昔日挚友竟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那眼中的寒意更让他不敢直视。
低下头,看着斐托斯黑袍下那一只瘦弱的腿脚,忒修斯心中的愧疚不由更深了。当年如果不是斐托斯输给了他,斐托斯也不会前往冥域想要抢走贝瑟芬妮,更不会因此而沦为囚徒,而后两人的朋友赫拉克勒斯来到冥域,却又是自己逃得大难,而斐托斯却仍被囚禁在冥域中承受着本该两人分担的痛苦。
深深地吸了口气,忒修斯放缓了语气:“斐托斯,跟我走吧,和我去神山,不管你是怎么从冥域中逃出来的都不要紧,只要你到了神山,他们便无法再对付你了。”下意识地瞥了他脚上的铁链一眼,忒修斯又接着说道,“我会去求赫淮斯托斯大人为你去除脚上的束缚——”
“然后像你一样当缩头乌龟在神山一缩几万年吗!!”
忒修斯怒极反笑,冷哼道:“那也比你再被锁在冥域里几万年好!”
“你不要忘了这几万年里是谁替你在冥域里受的罪!”
呼吸一窒,心中疮口撕裂,忒修斯脸上露出一丝黯然,他早就知道,当日弃他而逃的作法斐托斯不可能原谅他,而现在看来,这几万年的苦痛更是让斐托斯将这怨恨仅仅牢记!
“我没有忘记——”深深地吸了口气,忒修斯低下声来,这是他欠他的,“就算我在奥林匹斯的山脚下自由呼吸的时候我也从没有忘记,在三涂河旁真理田园上为我受苦的你,从没有。”
忒修斯重重地念着最后的三个字,斐托斯别开头去,语气却稍稍地缓了下来:“数万年没有看见太阳的光芒,你真的还记得那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看你早已忘记了吧?奥林匹斯山的伟大神光已经磨灭了你的勇气,想来,这等肮脏的回忆也早已从你的脑袋里剔除了吧?你怎么还可能记得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在那悠闲的神山下生活着的你!这样的你!现在才来说些什么还记得——嘿,记得?记得又有什么用?!”
“我!——”我一直想尽办法要救你!这样子的话在斐托斯已经逃出来的现在,在他什么也没做的现在,忒修斯说不出口,就算说出来,又能改变什么?
斐托斯缓缓摇头,带起头上的斗篷不断摇晃,他笑,神情却是一脸落寞:“无所谓了,都无所谓了——”看着豪情万丈的昔日好友变成今天这般颓废的模样,本就心中有愧的忒修斯更是难受,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却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能说些什么。而这般叹息着的斐托斯眼中却已经燃起火,那能够烧毁一切的复仇之火,斐托斯听见的是斐托斯充满恨意的笑,笑声中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忒修斯脸色微变,下意识地倒退几步,拉开了距离。
“其他都无所谓了——”斐托斯斜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却更加深沉,沉得再看不见其他,“我还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向他复仇,如果你还念着几万年前的那份交清,不要再阻扰我,不然,我就连你一起杀掉——”
说罢,斐托斯转身走进月光难及的角落,任黑暗吞噬了他的身形,只留下模糊的背影微微颤动。忒修斯心中大急,刚才斐托斯和哈迪斯转世的那个人类少年之间的战斗他看得清楚,那种压倒性的差距别说是斐托斯一人,便是再加上自己、赫拉克勒斯也不一定挡得住那最后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更别说战胜!
虽然哈迪斯转世的人类少年并没有完全觉醒,连力量都没有完全掌握,但只是帮助斐托斯抵挡了那么一下的他到现在都还没恢复过来,更不用说之前和哈迪斯战斗了那么久又身处攻击主力的斐托斯了!完好时尚不能胜过他,更别说现在已负伤的斐托斯,忒修斯可以肯定,若是现在斐托斯离去,当斐托斯再遇上哈迪斯的时候便是死路一条!
心中大急,心念电转之间,突然想起那一身白衣的阴郁男子,忒修斯霍地脱口而出:“斐托斯,你知道我是怎么来的吗?”
“你是怎么来的,不重要,你要说什么,我也大概知道,只是,事到如今,那又有什么关系了?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了——”黑影中的男子脚步微顿,旋即没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