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乱(十)
悠远的宫殿内被黑暗笼罩,把神山和海城搅得天翻地覆的蓝肤怪物跪在地上,恭敬地等待着座上人的指示。黑发男子静静地听着,良久,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蓝肤怪物恭谨退下,带走的阴影让宫殿显得更加的黑沉。
怀中的女人蜷得像只小猫,昔日的正义女神此刻却和任一个沉浸在爱河中的小女人没两样,她本就是个美丽的女人,伪装在正义的冰冷下冻结了她的魅力,小脸上幸福的慵懒却衬得她愈加美丽,而此刻眉眼间那微现的怜悯更让她平添了一份柔弱的美感。
男人发现了女人的变化,低头,微笑,深邃的漆黑却越加深沉:“你觉得我,残忍吗?”
“王,我——”希弥斯抬起头,却只坚持了不到一秒便重新伏下头去,面对思念了千万年的人,主掌着她全部哀思的王,她不敢,也不愿质疑,只是,眉角的怜悯,却逃不过男人的眼。
“比起他们所作的,我只不过是小小的惩戒下,这也能算是残忍么?”他笑了,摇头失笑,笑,却更冷,“我知道,你是同情那两个女人吗?达芙妮?克莱狄亚?呵呵,你更同情的是哪一个呢?是无从选择的达芙妮?还是那为了阿波罗自愿从千万年的自我束缚中走出的向日葵?”
“我——”希弥斯咬了咬唇,处境相反却被同一个男人所伤的两个女人,却是因为同样的因由,达芙妮也好,克莱狄亚也好,她们终究不是阿波罗心中的那个人,只是,被同一个理由所伤的两个同样深爱着他的女人最后却做出了截然相反的选择。一个要他和自己一起死,一个却宁愿牺牲自己也要让他活着,希弥斯可以理解,却终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怎能算是幸福!
“达芙妮是爱着他的——”男子的眼神蒙上一层莫名,幽深的黑影沉淀着忧郁,“正因为开始爱了,才会感受到不被爱的痛苦,正因为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被他爱上,所以才会感到绝望——”
“可是死了的话#豪了的话、这样的结局又怎么算幸福?!”希弥斯鼓起勇气,对上的却是那双淡淡忧郁的眼,她下意识地闭上眼,这样便看不见那双曾令她痛苦了千万年的眼神。
“呵呵——可是,达芙妮不是你啊——”男子的手落在她的头上,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发,冰冷的掌心却让她感觉到温暖,希弥斯霍地明白了男子话语中的意思,她不是达芙妮,贝瑟芬妮也不是阿耳忒弥斯,只要阿耳忒弥斯存在,阿波罗的眼中便看不见达芙妮。
“所以——她才会绝望——”希弥斯霍地感觉到苦涩,彼此相似的命运让她感到莫名的害怕,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听到男子的声音继续响起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会选择哪一个呢?”
希弥斯哑口,两个女人之间她连比较都做不到,更遑论做出选择?男子笑了,希弥斯却突然发觉,他眼中那抹忧郁,仿佛更深了许多,她突然发觉自己仿佛做错了什么,急着想要说些什么挽回,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傻瓜——”男子的轻骂轻描淡写的掠过了女孩的心思,他的眼却已经望向远方,“从一开始达芙妮便注定了永远不会被爱上,她只是阿波罗心中阿耳忒弥斯的影子,不爱便罢了,爱的话,呵呵——”爱的话,谁又能忍受得住自己始终被当成另一个人?
“所以从一开始您就知道了她一定不会拒绝您的邀请?”希弥斯发觉自己的笑容有点苦涩,“您就不担心她爱他胜过她自己么?”
男子深深地看了希弥斯一眼,缓缓摇头道:“你不懂,对达芙妮来说,这便是她所能要的最后幸福,所以我根本不担心她会拒绝我。正因为她深爱着阿波罗,才会越发无法拒绝我——”
“就像克莱狄亚一样?”
“就像克莱狄亚一样。”男子嘴角微笑愈浓,眼中的漆黑却更加深沉,“克莱狄亚在阿波罗心中的印象都比达芙妮更深,她是单纯的爱着那高傲的太阳神,这种单纯的爱恋最容易让人奋不顾身,死?死亡又怎能阻挡爱情的火焰?对她这种单纯执着又得不到回应的小女孩来说,为爱人而死,是她们最为奢望的幸福。”
“所以您利用了她们唯一渺小的奢望——”希弥斯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她不愿指责不想指责自己爱恋的男人,女人都是自私的,她们是,她同样也是,只是——“既然您早已准备了让克莱狄亚去救阿波罗为什么还要让达芙妮去——那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不一样啊——”漆黑的双眼中霍地腾起火焰,男子的笑声冷得让人心寒,“不一样啊,希弥斯。即便不是同一个人,但是在阿波罗的心中,达芙妮是等同于阿耳忒弥斯的存在,被自己心爱女人背叛的滋味我想他一定已经尝到了吧?即便不怎么在意,但是在这种时候,痴痴的恋着他千万年的女人却为了救他而死在他的面前,双重折磨下,我想,就算是光明之神的他也无法再保持冷静了吧?”
“如是者,奥林匹斯上最后的支柱也就倒了,赫淮斯托斯那莽夫一个人成不了什么气候,神山,哼,神山该乱了吧——然后,亚特兰斯重伤,亚特兰蒂斯就算没有陷入恐慌,也不能成事。神山上那群白痴除了会互相指责之外,最擅长的就是迁怒和怀疑,哼,让他们乱去吧。有阿波罗这头受了伤的野兽在,我可是很期待的呢——”
“只是——”可怜了那两个无辜的女子——希弥斯下意识地避开眼去,不愿看他此刻狰狞的表情,那眼神,陌生得令她竟错以为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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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繁华宫殿里,一片死寂。
阿波罗坐倒在地上,披散的头发盖住了他空洞的右眼,露在外面的左眼里却尽是往日所不曾见的迷惘,散乱的衣襟掩盖祝蝴健美的身躯,他的身前,是陌生而熟悉的女孩静静地躺在他的床上。她已经停止了呼吸,她象牙白的肌肤上此刻已变成诡异可怖的蓝绿色再不复往日的美丽,跌落的淡黄绸衫仿佛枯萎的向日葵一般萎落在地,她的脸上却浮现出异样的美丽,仿佛她沉醉的笑靥。
阿波罗静静地看着,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疼痛在滋长,不愿去想的背叛却像是偷长的毒瘤一般飞速蔓延,不想去看,和他本命相连的太阳神石却忠于职守地将自己所记录的一切传进他的脑海。
透明的液体模糊了他仅存的一半视野,数万年来,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眼前女人的真实,只可惜,她却已经看不到了。“克莱迪亚——”阿波罗呢喃着,莫名的情感却在心中翻搅,复杂的思绪分不清,理不散,剪不断。他不明白怎么只是瞬间,一切都变了,他不敢去想,不敢去回想她那脆弱的幸福微笑,他只能想着面前人的好来冲淡这份无法理解的背叛。
“为什么——”移动身影,他的手轻轻地颤动着,落在那张安祥的脸庞上,到了最后,竟是只有你陪伴我吗?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可以这般安祥地睡着,是——幸福吗?为什么可以感到这么幸福?这样子的结局怎么能算是幸福!!你不是想见我吗?醒过来啊,女人!我命令你醒过来!!”
只是,克莱迪亚却无法回应他了,一如千万年前阿波罗自己一般的冷漠,沉默,失落也是一般,却更显疯狂。克莱迪亚只能化成向日葵痴痴地守着注视着心爱的男子朝起暮落,而阿波罗却可以疯狂!
众神殿,归来的赫淮斯托斯脸色森寒地陈述着他在亚特兰蒂斯所见到的一切,心思激动下他完全没有发觉,身旁的挚友苍白的脸颊下深藏的疯狂,他只是单纯地为着好友的康复而感到欢欣。
阿波罗却已经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赫淮斯托斯,你说亚特兰斯也被蓝肤怪物袭击了?”
被打断了话语的赫淮斯托斯听到阿波罗的问话心中泛起一股不悦,却仍是耐着性子回答道:“是的,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的未必便是真实——”冰冷的语调终于让赫淮斯托斯感觉到了不对劲,阿波罗却已经接下去继续说道,“亚特兰斯的狡猾众所周知,亚特兰蒂斯这么多年来敢向神山如此挑衅,他的功劳可谓最大。赫淮斯托斯,我不是怪责你,我只是想问清楚,毕竟,这不仅关系到你我,还关系到神山诸神的安危,当时,你是否亲眼看见了蓝肤怪物和亚特兰斯的交手过程?!”
“——没有。”赫淮斯托斯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当时你是听到了巨大的声响之后,然后赶到了现场,却只看到亚特兰斯重伤在地,遍地狼藉?可有看见其他人伤亡?”阿波罗咄咄逼人地追问道。
“——没有,当时只有他一个人摊倒在地上。”
阿波罗微微颔首,转口问道:“还记得我们那天的战斗吗,赫淮斯托斯?那蓝肤怪物攻我们个出其不意,便是你我亦差点吃了大亏,若换成亚特兰斯,你觉得他可以撑得住多久?”
赫淮斯托斯老脸微红,阿波罗的话他当然听得出其中的客气,他们不是差点吃了大亏,而是差一点便魂归天地,如果不是阿波罗赶回得及时的话,他赫淮斯托斯早已不能再站在这里说这些废话。阿波罗的话语一出,他便已经明白过来,仔细回想了下,赫淮斯托斯便想起了,当时格劳克斯虽是表现得很从容,但是言谈之间却多少早有些拖延自己的意思,难不成当时他们就是在准备这个事?!
脸色数变,赫淮斯托斯还没有回答,他的答案却无疑已经告诉了众人。
“你是说当时他根本就没有受伤?!”
“不。”阿波罗缓缓摇头,眼中却浮现出一丝奇异的光芒,“我没有这般说过,不过如果当时他不曾受伤的话想来是瞒不过你的眼睛,亚特兰斯不会犯这种基础的错误,但是他所受的伤是否是蓝肤怪物所伤呢?他受的伤到底有多重?却是个未知数。”
赫淮斯托斯脸色骤变,怒道:“亚特兰斯做贼心虚!这蓝肤怪物一定是他搞出来的!要不然他怎么会在我们质问前就作出这种举动!”
“不,这不一定,亚特兰斯会这么做无疑便是怕我们怀疑他,将蓝肤怪物的事情栽到亚特兰蒂斯的头上来,毕竟亚特兰蒂斯和奥林匹斯之间的冲突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但反过来想,如果真的是他们所作的,那么亚特兰斯此刻完全没有必要遮遮掩掩!在外界看来,奥林匹斯已经完全没有了可以战斗的力量,如果是亚特兰斯设计的计划决不会这般半途而废,此刻海城的大军应该杀到我们的面前才是,但是——”
阿波罗微微颔首,嘴角却牵出一抹莫名光芒,如同他眼中闪烁的寒意:“不管幕后黑手是谁,此刻在他的计划中,神山上的战力所剩无几,而第一个怀疑对象便是海城,群龙无首之下,双方冲突的升级是必然的。而他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躲在幕后看着我们互相消耗实力最后被他一一蚕食干净。”
“谁?!是谁想出这么恶毒的计划?是谁这么处心积虑地想要对付我们?!除了海城,还有、咦?难道——”赫淮斯托斯霍地停住了口,看向了淡淡冷笑的阿波罗,那烁烁的金色瞳孔倒映着的,却赫然正是那一道漆黑的绝望!!
“是——冥、冥域那边——难道是赫尔墨斯他——”赫淮斯托斯的话语再次定在了半空,他看不清阿波罗的眼,那里却仿佛已跨越了时光,肩膀上万年前的伤口隐隐作痛,那份恐惧,即便是万年后的现在也无法尽释。
“也可能是——”阿波罗淡淡的笑着,双眼却已是迷离,脑海中那两个男人的身影却骤然重叠,那一把漆黑的长剑在他的眼前慢慢变成银白,那一双同样深邃的漆黑瞳孔,却仿佛突然重合了嘲弄的冷笑。
“——哈迪斯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