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被讹传的畸胎瘤（完）
学校乃至镇子上都在传，说北京来的医生从女孩儿肚子里取出了个死孩子，她就是怀孕了！女孩儿跑来问我们“为什么给她造这个谣言？”
我一下就明白了，全是落后惹的祸！
医学关键词：畸胎瘤
我们的身体，每一部分都是上帝的精心杰作，从医学的角度说都是因为功能决定的，结构和功能互为因果。处女膜有什么功能？为什么没有“处男膜”？难道真的是上帝以此要求女性的贞洁吗？人类学家提出两种理论：
1、保护学说：少女的yīn道壁比较薄，卵巢发育尚未成熟，处女膜对阻挡病菌入侵，保护内生殖系统、维护生育能力，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2、性选择说：处女膜的功能在于选择男性中的强者，使优良的精子进入yīn道受孕，具有重要的进化意义。
在远古洪荒年代，人类性结合的随意性很大，而处女膜的存在，可以防止性功能低下的男人对女性的侵占。性功能与体力之间有一定的关联，体力弱者性功能通常也比较低下。处女膜形成一道检验关卡，破“关”者入，才可以给后代留下自己的基因，这也是一种优胜劣汰的自然办法。
据美国妇科医师的调查，约有30%的女性在第一次性交时没有出血。这30%之中包括弹性较强的伞形处女膜，它可能会在多次性交后或在某次比较疯狂的性爱之旅后才会破裂，但未必出血。还包括极易破裂的多孔筛形处女膜，它可能在初次性交前就已经因各种原因而破裂了。
尽管破碎的心无法修补，但破裂的处女膜却可以。处女膜修补只是一例很简单的外科小手术：利用残存的处女膜，进行手术缝合，使它尽量恢复到破裂前的状态。因外物撞击、运动撕裂或少数几次性生活造成的破裂很容易修复。但若经多次性生活，复原比较困难。
处女膜修补术百分之百是处女膜文化的产物。在17、18世纪的欧洲，女人一律贴上两类标签：“淑女”或“妓女”。区别也很简单：初婚前处女膜是否完整。那时医学没有现在这样进步，但女人们同样有办法，比如新婚之夜藏一个鸡心上阵。
经过多年性解放运动，处女膜意识早已淡化以至几乎无形。欧美的性整容科学比中国发达许多，但并没有处女膜整形一项。
在“怀孕”31年之后，重庆綦江一蒲性男子在医生帮助下，成功“生”下了自己的双胞胎“妹妹”。不过，这“妹妹”早已变成“畸胎瘤”。31年来，它靠哥哥供给的营养，竟长出了牙齿、头发、双眼、四肢……这位现年31岁的男子称，从母亲肚里生下来之后，他的肚子就比别的孩子大。最近两年，他的肚子越长越大，到手术当年，腹部已经长得和一个即将分娩的孕妇一样大。检查，发现蒲先生的腹中是一个罕见的畸胎瘤。医生最后从蒲先生腹中取出了一个重达9.3公斤的瘤子。剖开瘤体，一个完整的胎儿令人吃惊地出现了：头发、牙齿、对称的双眼、四肢、脊柱、女性外生殖器。
医生介绍，蒲先生这个奇怪的瘤子是31年前母亲给他留下的，部分组织寄入蒲先生的腹部。31年来，这个已经死去的胎儿通过血管，靠蒲先生供给的营养“成长”。胎儿除了四肢和五官得到发育之外，脑部并没发育，腹腔内也没有任何脏器。
讲述者：北京某三级医院 妇产科副主任医师 44岁
你还记得“文革”那会儿有个著名的手术吗，是从一个叫张秋菊的妇女肚子里取出了一个大瘤子，好像十几斤呢。她做手术前肚子大得就跟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一样。那会儿还为这个故事出过一本小儿书，我记得一个情节就是她苏醒过来之后一摸，肚子居然变平了。后来我学了医才知道，她长的就是一个卵巢肿瘤，良性的，估计应该是个畸胎瘤。
畸胎瘤目前成因还没有定论，但很多人认为是胚胎在母体内形成时遗留下来的组织，如果发育完成应该和长畸胎瘤的人是一对双胞胎，只是“他”或者是“她”没能发育成人，不成人的“他”或“她”寄生在自己的兄弟或姐妹身上，后者成人之后发现自己长了"瘤"。卵巢畸胎瘤一般容易发生在二三十岁的年轻女性身上，会随着年龄逐渐长大。我也见过一个老太太，都六十岁了才发现有这种病，只是她很万幸，居然是良性的。
那个老太太我印象特深，她刚死了老伴儿，独生儿子为了让她心情舒畅特意把她从老家接到北京，刚来没多久就发现她肚子里长了个东西，B超一查发现是在卵巢上的，我们马上告诉她儿子凶多吉少。因为卵巢是女性内分泌的关键器官，如果是个二三十岁的人，良性囊肿的可能性还有，因为性激素还在分泌，时而会有波动，可能因为失调产生良性肿瘤。但六十岁的人就不应该了，因为她体内的性激素已经没有了，恶性可能就大，而且老太太当时很瘦，他儿子非常紧张，说他妈一辈子就没过过好日子，怎么刚接到北京就得这病。
老太太进手术室前我们就觉得，恶性的可能至少90%。结果真是否极泰来，居然是良性的，是个发现很晚的畸胎瘤！我们跟他儿子开玩笑说，那个瘤子其实就是他一个没成人的“姨”或者“舅舅”。很多畸胎瘤切开后都会发现里面有头发和牙齿，是一个没发育成的个体，好多人不知道这个道理，以讹传讹地好像长瘤子的人怀了孩子。我后来接的那个女孩儿就是这样，当地人没有医学知识，因为无知差点儿毁了她的名誉。
那时候我们医院搞“对口支援”，我去的地方是外地一个小城镇里唯一的一家医院。医院当地有个女孩儿长得出名的漂亮，我觉得和演员宁静有点像，身材也好。那是个小地方，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个美女。她妈妈说，女儿从十几岁开始就没消停过，上下学都得接送，要不然总有男生追着纠缠。后来她上初中开始住校，家里也没法管她，上到初三的时候几个男孩子还因为她打起来了，其中一个男孩子后来成了她的男朋友，两个人在学校悄悄地好。
出事儿的时候她刚16岁，突然觉得自己胖了，漂亮女孩更爱美，就自己节食减肥，但减也不见效果，而且腰粗，肚子那儿胖得明显。因为是住校，本来漂亮的女孩儿招眼也招人嫉恨，又有个男朋友，很快就有人报告老师说她怀孕了，因为肚子大了，闹得满城风雨。学校就找她谈话，让她说实话是不是和男朋友发生了性关系？女孩儿矢口否认。她妈第二天被找到了学校，她听说情况后很生气，非要和学校打官司，说他们玷污了女儿的名誉，因为女儿刚刚还来过月经怎么能怀孕？她让学校道歉，赔他们钱，说她女儿以后可能嫁不出去了。
学校被逼得没辙就说除非她拿出医生诊断，证明她女儿的处女膜完好。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侵犯人隐私的办法，在很多地方，特别是小地方都用它证明女孩儿的清白，不管检查得出什么结果，对当事人都是一种羞辱。现在处女膜修补术挺有市场，很多医疗广告都打着“妇科整形”的名义，其实绝大部分就是做处女膜修复，当然来做手术的有职业卖淫女，她们要以此提高自己的身价。这手术并不高难，但因为充满神秘性让很多人漫天要价，弄得很悬乎。
将处女膜的完好与否列入道德的评判，自然会产生副作用，这有点像原来对卖淫者身份的确定要看她是不是随身携带避孕套。按当时的逻辑，如果带了就说明她是为特殊的“工作需要”，结果并没有控制住卖淫，还使卖淫者多了性病感染的机会，因为他们为了不被抓现形，只能不用（安全套）。处女膜的检查与此大同小异。
最初，女孩儿的母亲不知实情，带着女儿来医院是真想讨清白的，结果一查，处女膜已经破裂，意味着她确实发生过性行为。当时我和那个负责检查的医生在一个诊室，我多了句嘴说“证明开不开是另一回事，关键是如果真有性关系，就有怀孕的可能，别因为说谎耽误了病”。
我以前遇到过一件事情，是个女大学生，把肚子疼当作胃肠炎，没去看病只是自己吃止疼片，考试的时候居然疼得晕倒在考场上，送到医院时医生问有没有发生过性行为，她矢口否认，医生就往斓尾炎上考虑，一量血压已经30/60了，才想到会不会是有腹腔出血，再查发现是宫外孕，后来从她的腹腔中抽出了2000多毫升血，等于她全身血量的一半。要是那个医生再迟钝点，估计她就会因为失血过多而丧命了。
女孩儿知道我是北京来的，很信任，听了我说的这件事也害怕，就乖乖地承认确实有过性关系，就是她现在学校的男朋友，半年前开始，他们曾经有过三次性行为。
她妈一点儿都没想到，当时差点气得晕过去，当着我们的面儿就要打她。缓了一会儿她又求我们能不能开个证明，证明她仍旧是个处女，不是为要学校的赔偿，而是为女儿还得在学校里，还得做人。我再次问了病情，女孩告诉我最后一次月经刚刚过去不到十天。很明显不是怀孕，但是肚子确实变大了，我就想会不会是子宫或者卵巢上长东西了？女孩子卵巢有问题的也不少见，有良性也有恶性，因为没有特殊症状，很多时候会被延误诊断。为保险，我让她们去做B超，一看还真是，右边卵巢有个挺大的阴影，从B超上看倒不像恶性的。我告诉她妈妈应该进一步检查，必要的时候得做手术。
那个城镇很小，女孩儿的事情很快就传得沸沸扬扬，她走到哪儿都有人看，也不知道是因为长得漂亮还是因为她出了“事”。
那时候我们做手术都要组织当地医生观摩，为提高他们的业务水平，女孩儿手术时见习的医生不少，各科的人都有。手术其实并不困难，打开腹腔之后就发现可能是个畸胎瘤，取下来更证实了我们的判断，瘤子里边包着头发和牙齿，确切的名字应该是"成熟囊性畸胎瘤"。
这种瘤子在卵巢良性肿瘤中占50%，瘤子里面能发现头发、骨片、油脂、牙齿，这种瘤子更是良性的。手术很快做完了，女孩儿很平安，我们特意跟学校说，虽然我们不能开具处女膜完整的证明，但是我们能保证她确实不是怀孕了，她的胖是因为肚子里长了个瘤子。那个地方特别不发达，否则也不用我们去支援了。女孩手术完了去上课，没多久就哭着找了回来，因为学校乃至镇子上都在传，说北京来的医生从女孩儿肚子里取出了个死孩子，她就是怀孕了＃糊问我们为什么给她造这个谣言？我一下就明白了，全是落后惹的祸！
我记得当时我在手术室就告诉观摩的当地医生说，这是畸胎瘤，很可能是一个没长成的孩子。我的意思是，这是女孩儿出生时就存在的组织，哪知道他们居然理解为她怀了个没长成的孩子？！那女孩儿后来也是怪可怜的，没得病前那么多男孩子追着，得了病之后一下成了堕落的女子，连她男朋友的家都反对他们交往，他们也搞不清怎么就有了个孩子。她跟我哭，说她就是因为他落到这一步的，结果现在连他都叛变了，让她不想活。她说她也想跟着来北京，做保姆都行，只要离开已经把她搞得很臭的这个地方。
其实我们去那里只是三个月，按照计划只做一些常见病的科普教育，为了这个女孩儿我们专门组织了一场关于卵巢肿瘤的讲座，就是为了给这个女孩儿平反，还她清白。那天我特意自己画了个图，掰开揉碎了讲什么是畸胎瘤，它是怎么形成的，使劲地强调这是个畸形的胎儿，和长瘤子的人原来是个同胞兄弟或者姐妹，但是没有最后成人，所以有的男人也会长的，而且不一定都长在肚子里，还能长在身体的其他部位，有个男孩儿就是从头上切下了一个大的畸胎瘤的……当地人的文化水平很低，我看到他们倒都认真地听，像是听个新鲜的故事，他们确实想不出还有这样奇怪的病，但是能理解多少很难说，好像一直到两个月后我们快走了，人们对女孩儿的关注才弱下来。
我记得特清楚，我们要走之前，女孩儿来送我们，依依不舍，她小声问我们，以后她还能生孩子吗？我说，当然能呀，至少那个手术对她的任何事情都不影响，因为没有伤及卵巢。
现在这女孩儿就在北京，已经二十几岁了，是跟着别人来打工的，有一次还去我们医院看过我，早就没了以前的那种质朴、憨厚，从衣服到神态都显得那么不庄重，甚至有点轻浮。她说，她和人家合伙开了一家发廊，她也确实很像个发廊女。我觉得她现在悬了，想起来，没准儿就是家乡的那次风波，影响了她以后的生活。
手记：
畸胎瘤显然是普通百姓陌生的话题，它让我想到多少年前的麻风病，和刚刚从妖魔位置走下的艾滋病，那里一定有更多和这个女孩儿一样的悲剧，都是因为无知。在这本书的采访中，我已经不止一次遇到被疾病改变了命运的女人，由此改变了道德取向的女孩儿往往更加触目惊心。从这个角度上看，医院中的妇科门诊有点儿像人生的重新塑造、改变之地，这也使妇科门诊具有超过医学本身的责任，对隐私的保护实际上是对人性的保护，对向善、向美之心的保护。
据说很多性病门诊都对就诊人采取匿名挂号的方式，我曾经在北京一家权威的性病门诊登记本上，见到一串笔划潦草的签名，医生说，都是假名，只用来统计性病的门诊量，没有就诊者的个人信息。我相信，每个性病病人在这里编造自己虚假姓名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地自责、羞愧、后悔，这也是社会以宽容形式体现的一种惩戒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