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五个人,两辆车,为了避开可怕的晚高峰七扭八拐的开到了西三环边上的美院南门。即便如此,到地方的时候也快5点了。
    这是一片所谓的城中村,脏乱的环境和周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形成强烈的反差。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
    操着各种口音的人,面露菜色,在这个城市苦苦求生。他们挣扎于社会的最底层,住在几百元一月没有卫生间的几平米空间。有人把他们称之为蚁族,那么这里就是蚁巢。
    我毕业后无所事事的混了两个月,就租住在这里,即便有父母的支持,也有点举步维艰。看着眉头纠结在一起的丽姐和梅梅,我明白这就是宋佳离开我的原因。
    “你就住这里?”梅梅不可思议的问道。
    “恩,车开不进去,你们要是原意,我就带你们走进去吧。”我尴尬的回应。
    松哥开门下来,跑到另外一面帮丽姐她们打开车门,嘴里絮叨着,“这算个jī巴啊,以前哥还他妈住不起这儿呢,得他妈跑郊区住菜地里。走,咱们去看看大艺术家的狗窝。”
    丽姐一言不发,跟着松哥下车,梅梅有点迟疑,但也跟了下来。另一边,大伟也到了,找好地方停车之后兴致勃勃的凑了上来,跟着我往蚁巢最深处行去。
    密密麻麻的棚屋,随地可见的垃圾,没有排干脏臭的污水,以及你听得懂或者听不懂的方言,一些人高声叫嚷着,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啼哭,三两只肥壮的野狗翻动着垃圾,惊扰起几只苍蝇,谁家破旧的音响吵闹的播放着凤凰传奇的新民歌……
    梅梅躲在大伟的怀里,低头走着,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满凝重。这里和挥金似土的蓝雨酒吧比起来,就是另一个世界。
    我走在最前面,一路都没有回头,但是我的后背却能感到那几道灼热的目光和无形的压力。
    “到了。”走到小巷的最深处,一扇斑驳的铁门前,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大门。”这就是我的画室,也是我住的地方……进来吧,至少比外面强多了。”
    大家跟着走了进来,我打开灯,昏暗的世界顿时明亮了。
    “哇……”梅梅第一个发出感叹。
    “我肏……”接下来是松哥,丽丽和大伟瞪大了眼睛,默不作声。
    我知道,每一个初到我画室的人都会这样,就像我初到蓝雨的那样,每一个懂艺术的人,都会让自己与众不同。当然更多大脑积屎的人把这种与众不同理解为格格不入,我把他们称之为伪艺术。
    一个合格的艺术家,要把美带给世界,就像提香的画,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处女的体香。门外面是恶臭的地狱,门里面是我构建出的天堂。
    房顶上掉着数个日光灯,可以保证我在房子里的绿色植物生存,白色的围栏,把一个大屋分割成若干个空间。
    巴西木、凤尾竹、栀子、丁香分布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中间空出的地方就是我画画的常葫了,凌乱的桌面上堆满了油画所需的一切,边上堆放了几个高高低低的画架,每个画架上都有一方装订好的画布,上面是我未完成的作品。
    “咔嚓……”梅梅拿起手机开始兴奋的到处跑,拍着拍哪儿的,对一切都很好奇。
    “不错,有点意思。”大伟高调的评价,而松哥却很茫然,他看了一圈,没发现他想要的东西,“我说郭子,你的画呢?”
    “在后面库房,一般我画完都堆那里。”我一边解释一边带他们穿行于绿色植被间,向库房行去。
    “你住哪?”丽丽问,看来她还是很关心我的。
    我感激的看了她一眼,向前指了下,“呃……也在库房,对我来说有张床就能凑合了。你也知道,在这里我不需要分辨白天黑夜。”我房子所有窗户都让我用厚厚的遮光布给封上了。
    一片由风铃组合而成的门帘后面。就是我的卧室,也是我存放画作的库房。身体触碰风铃时悦耳的叮咚,由让我想起了宋佳,这是她送亲手制作之后送给我的。我还记得当她把这个礼物挂上门时的快乐和兴奋,也还记得我俩在这里每个角落无日无夜的交媾。
    茫然,从此之后我们将是陌路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不再迟疑,因为我已经有了选择,带领大家走进房间,门左手就是我凌乱的卧床。印花被子团在一角,还没有洗的内裤袜子随意扔在各处,还有宋佳没有带走的内衣,那已经成为了回忆。
    我赶紧手忙脚乱的收拾着,给大家打扫出一点可以落座的空间。梅梅和丽姐不客气的坐到床上,一声床板的呻吟,很明显,它并不结实。每次和宋佳在这张床上的时候,都会担心它会不会被我俩给折腾散了,于是就会以此为目标,更加用力的做爱。床腿吱哑的声音,伴随着我俩的叫喊与喘息,陪伴我们一个又一个热烈的日夜。
    胖子和大伟站在我堆成小山一样的画堆面前,“这些就是你的画吗?要选到什么时候?”松哥不解的问。
    我打开床头的电脑,“你们可以从这里看,每张作品我都会拍照。”
    于是大家就都凑到我身后,开始浏览起我的作品。
    静物,风景,人体,抽象……各种题材都遵循着我细腻的画风,每幅画作都是我的孩子,每幅画作都耗费了十数个甚至数十个日日夜夜。
    松哥看时间不早,先走了。梅梅和丽姐商量着要先拿走我几幅人体作品,挂到蓝雨去。大伟和我商议我们今后合作的一些细节和方向。
    总之,他们要用最快的速度捧红我,之后我就成了他们的新摇钱树。我没有任何异议,虽然卖儿卖女的心情并不能让我开心,但是为了生活我必须出卖我的灵魂。
    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有了抉择,不是吗?为了报复宋佳还是为了报复这个社会,都是扯淡。我要有钱,这样才能保护我不受任何伤害。
    等和大伟丽姐商议好一切细节,并草拟出一份合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梅梅老早就裹在我的被子里,甜甜的睡着。我们三小声交谈,不想吵醒这个小公主。
    丽姐反复审查我和大伟拟出来的合同,最后点头同意。打印出4份,分别签字之后,大伟、丽姐、我以及那个他们的律师手里将会各执一份,合同的约期为5年。也就是说,我把自己卖给了他们整整5年。
    大伟递给我一张建设银行的信用卡,我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猜测里面的数字到底有多少个零。大伟解释道:“这是一张建行的VIP卡,里面有100万现金以 60万的信用额度,开户人是丽姐,但你不需要担心,这个账户从现在开始完全属于你。拿着这张卡片,你可以在任何一个建行享受VIP待遇。”
    我看着丽姐,随手一张卡就有100万,而且还是传说中的VIP,让我更加惊讶。
    “哈哈,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随便一个人,只要在建行有60万存款,您就是VIP,别被大伟唬住。”丽姐在我耳朵边上小声说,吐出来的热气让我心里一颤。
    “这是30幅刚刚我们选出来的画作的价格,其他的43幅作品每幅2万,明天我再派车来取,同时钱也会打到你手中的卡上。”大伟拿出电话,按了几下,我的手机发出悦耳的短信声。
    “我刚刚把我们几个的名片发到你手机上了,存一下,方便以后联系。对了,你要想再去蓝雨,明天先交50万会费来,这对你来说不再是难事了。”
    我点点头,存储起他们的电话号,“恩,明天我会去蓝雨的,必须在午夜2点吗?”
    “不,要办理新会员要等到这周六的凌晨5点,你的推荐人是我们4个,还差一个人才能满足条件,不过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丽姐笑嘻嘻的推醒梅梅,向我解释着,“时间不早了,怎么着?新晋百万富翁,请我们吃点什么吧。”
    “成。你们说地方吧,我每次吃饭都是凑合,根本不知道什么好吃的地方。”我并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对吃没什么研究,经常是一袋方便面解决所有问题。
    “恩……我想吃新疆菜了……哥哥带我们去驻京办吧……”梅梅挂在大伟身上,撒娇的说着。
    “好,我请客。”我拍着胸脯,大家轰然笑着,都很开心。
    大伟和我分别抱着一摞挑出来的作品,跟在我们身后,向门外走去。夜色早已降临于这个蚁巢,四周每扇窗都洋溢着温暖与幸福,家家户户飘香的菜肴惹得众人食欲大振。这个白天看来脏乱无比的街区,现在充满了温情。
    我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回家了,突然想抽空回去看看我的父亲,哪怕让他臭骂我一顿,也能让我感到一些人间温情。
    梅梅和丽姐一直在后座上嬉笑打闹,离开棚屋之后她们好像又找回了生活在纸醉金迷下的快乐。我坐在大伟身边,胡思乱想着,一会琢磨着百多万怎么筹划,一会又想到宋佳如果知道我一夜暴富,会不会再回到我身边,一会又想到蓝雨酒吧里淫靡的一切。
    梅梅打闹的胳膊碰了一下我的头,回头看去,两个美女已经满面红光,笑到直不起腰。快乐其实很简单,不是吗?于是我把座位放倒,也跟她们闹到一起。梅梅和大伟一样,都是极其乐观和开朗的人,也都很能感染身边的众人。
    看她们的样子,让我想起了那些宋佳经常挂在嘴边的血型说。
    按照宋佳的说法,A型血的人比较较真,但也比较踏实;B型血的人都是神经质;O型血最开朗,而AB型血最自我。我是A型血,看这俩开朗的女人应该是O型,而开车大伟,整天调侃的笑容,像极了AB男的样子。
    到了驻京办,一桌菜肴很快点上,推杯换盏有说有笑。今天是我人生的转折点,2005年8月10日。
    这晚,我又喝醉了,醉在了对过去的忘却和纪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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