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曾赫找到了
曾良旺一晚上都没有睡,窗外的风呼呼地吹着,树叶被风儿扯着发出奇怪的响声,屋内的闹钟也是机械地发出有节奏的响声,似乎这个夜变得十分得漫长和幽深。 曾良旺抽着老旱烟,斜倚在窗户边,心里叮叮咚咚地跳个不停,似乎要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曾良旺的旱烟味似乎熏到熟睡的妻子了,寂静的屋子里发出咳咳的声音,曾良旺转过头,看见妻子蓬乱的头发,被子掀翻在一边,露出一双形状怪异的脚,曾良旺悄悄地放下烟锅,走上前去,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老家伙,你可是从来不操这个家的半点心,我这老家奴甚至晚上还得起来为你盖被子,唉#撼手,帮她扯了扯被角,像照顾小时候的曾赫一样,那般的体贴和疼爱。
天色渐渐泛白,鸡开始叫第三遍了,已经有人吆喝着牛儿去耕地了。
曾良旺已经是第三次走进曾赫的房间,这间小小的屋子,是曾良旺把自己门前的两棵老杨树砍了,给儿子盖了一间小屋子。
在这间小屋子里,曾赫可以看自己喜欢的书,不用受他母亲的干扰,这也是曾良旺的目的,可是,有的时候,当他发现曾赫生气的时候关上门怎么敲门也不出来开门的时候,他就后悔了,后悔当初砍了那两棵老杨树,早知道他小子这么个孙德行,我还不如留着那两棵老杨树给我老爹做棺木呢?
渐渐地,曾赫一天天地也长大了,话也不多了,她母亲吵吵嚷嚷的时候,他总是会关上门,在自己的小屋子里呆上一天,不吃也不喝,曾良旺这个时候敲门,他会打开门说:“进来吧,爹。”
洁白的墙壁上挂着几张曾赫小时候的照片,桌子上凌乱地堆着一些书,曾良旺看到儿子这么邋遢,就帮儿子收拾着桌子,嘴上也不停地絮叨着:“看的撒书吗?现在学习这么紧张,你还看些没用的书”
“爹——”曾赫把父亲给拽了回来,意思是不让父亲动那些书本,曾良旺明白,儿子长大了,从那以后,他很少在儿子不在的时候进儿子的屋子,至于桌上的那些书,他更加不会动了.
可是,这一回,曾赫一个晚上都没有回他的小屋,曾良旺披着夹克衫,起来了两次,透过窗户望了两次,可每一次,那张床上总是空荡荡的,当他第三次再看见那张空荡荡的床时,他不禁胡思乱想了起来:“这孩子怎么一晚上没回来,去哪也没说,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大婶一大早,提着个水桶赶了过来,说是她家的水泵坏了,抽不上水了,想过来打桶水。
大婶这人,是属于心里搁不下事的那种人,估计她家的水泵并没有坏,而是她给自己找了个散布消息的理由,这个理由就是她说,村头的小河里溺死一个青年,捞上来的时候,身子已经硬邦邦的了,好可怜啊,也不知是谁家的娃?
大婶一走,曾良旺急急忙忙地往村头的那条小河的方向疯跑,好像这个孩子就是他的儿子曾赫,等到赶到地方的时候,发现河岸上躺着的尸体并不是自己的儿子曾赫,心里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死鬼,一晚上没回家,也不晓得大人有多着急。
当他看见那个溺水者的父母抱着尸体哭得死去回来的时候,他觉得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口上猛地撞击了一下,这一种感觉,让他又一次疯狂地奔跑,此刻,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必须,立刻,马上把曾赫找回来。
早上的树林里,还有浓浓的雾气,露水打到裤腿上,冰凉冰凉的,曾良旺的腿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清晨冰凉的露水,下肢感觉麻木,因此,走不到一半的时候,他总会拄着树歇上老半天才继续走。
这片树林,说大也不大,说小嘛,进去个人一时半会找不着,曾赫也奇怪,从小就喜欢往这树林里钻,天气晴的时候,浓郁的树叶为他遮挡光线,雨天的时候,这树林里会冒出许多白白嫩嫩的蘑菇,圆圆的顶,好像撒了一地的棉花球,曾赫这个时候总是弯下腰了,毫不犹豫地把这些蘑菇都采回家,曾良旺会用自己拿手的手艺炒给曾赫和他的母亲吃。
回想起这些,曾良旺觉得自己对儿子的了解还是不够,但眼下的情形是先找到曾赫再说。于是,曾良旺又加紧了脚步,踩着湿漉漉的草滩,一步步地往前面走。
前面不远处,他看见了一座孤坟,周围是密密麻麻的蒿草,几乎掩盖住了那座孤坟,偶尔有几只鸟儿停歇在枝头,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曾良旺惊奇:这不就是慕将军母亲的坟墓吗?我记得慕将军的母亲是葬在嘎子岗的上面的,怎么这会却在沙滩上看见这座坟。
曾良旺不相信眼前的这一切,他急急忙忙地走过去,拔过坟上的蒿草,看看那墓碑,墓碑的字缝了已经填满了灰土,墓碑的一角好像被谁用重物砸过一样,缺了一角。
曾良旺感念慕将军曾救他老父亲一命,于是,他麻利地清除掉了坟上的蒿草,这个时候,那墓碑和那坟头是那么清晰地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是的,的的确确是慕将军母亲的坟。
“曾大叔,您在找曾赫吧。”突然,透顶上传来一个声音。
曾良旺抬起头,发现蹲在树杈上的朱广,心里有些纳闷:这小子,怎么知道我在找曾赫呢?这一大早的,他怎么会蹲在这里呢?难不成他也是一整晚都没回来。
曾良旺摇了摇那棵粗壮的老柳树,冲着蹲在树杈上的朱广说:“你这孙娃娃,下来,快下来,叔有话要问你。”这一回,尽管他看到的是朱广而不是曾赫,但心里总算有了那么一丝希望,刚才自己在树林的那种失望的感觉顿然消失了。
只见朱广像一只猴子一样,从树梢上跐溜一下子溜了下来。“叔,曾赫就在前面这座院子里呢?一晚上了,他咋就不出来了呢?”
曾良旺顺着朱广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座正对着慕将军母亲的坟墓的老宅子,据说那里原来住着一家外地人,在这里做着绸布生意,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竟一夜间被谋害了,只有那林芷晗例外.
的确,这就是林芷晗的娘家,但林芷晗很少向别人说起过自己的家事,她现在常回去的娘家是离村头有十里地的田婶,田婶对她很好,时不时地给孩子做一两双鞋子叫人捎过来,林芷晗似乎也是,家里有余钱的时候,她会买点布,做点新衣服送给田婶。
可怜啊,这孩子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的娘亲是谁,现在又没有了丈夫,这村里多少光棍在盯着她呢?想到这里,曾良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对林芷晗的同情还是对凶手的憎恨,两者都有点说不清。
朱广在这村子里,连他父亲都忤逆,还有谁他还会放在心上呢?
但只有曾良旺在他心里是那么的尊重,好像曾良旺就是他的亲爹一样。
“叔,您想什么呢?咱要不要进去看看,昨晚上我的脚被树枝磕伤了疼得没能跟上曾赫,看他从树上爬上墙,听见他腾地一声,我就知道他翻墙进了那院子,本想等着看看他究竟搞什么鬼,但脚疼得没能进去,半路上就回去了,这不,觉得奇怪,一大早就赶过来看,谁知在这里碰见您了,看见您来,我就知道曾赫肯定是一晚上没回家。”
朱广使劲摇摇曾良旺的手臂,半天,曾良旺才有所觉悟。从曾良旺的眼神里,他似乎读懂了点什么?至少,这座古宅里曾经一定发生过故事吧。
曾良旺拉着朱广,直接往那座古宅的大门口走去。
幽深的小路上,砖头缝里都已经涨满了草,低矮的墙头上绿油油的一片,因为潮湿,墙头上长满了苔藓,老人们叫它:鸟旱烟。
土灰色的大门上,瓦楞离也长出了蒿草,两扇厚重的木制大门上有一对粗重的门环,因为生锈,两只门环挽在一起,门环上,吊着一个大锁,锁身是黑色的,已经斑斑驳驳,缩孔里微微泛红,看样子,好久没有人来过了,缩孔开始生锈了。
“叔,咱们还是爬树吧,从树上爬上去,再跳进院子里,这样不容易被人发现。”朱广似乎没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曾良旺说话的神态,吞吞吐吐,显然,他开始感觉到不安了,否则,就是正在犹豫这什么?
比如,进门后看到不该看到的,招惹一身的邪气等等,曾良旺毕竟是大人了,好多事情,他都不愿意相信是真的,可有的时候,面对真相的时候,他又不敢不信。
比如,深夜在嘎子岗上听到有人在哭,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眼前出现的红火球,这种惊吓是他有生以来从没遇见到过的,后来,他回来的时候正值女人临盆,孩子生下来了,母子平安,曾良旺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了下来。
但奇怪的是,孩子生下来不到一个月,曾良旺的妻子就疯了,抱着不满一月的儿子骑在墙头上,唱什么凉秋燕。
曾良旺有找阴阳先生看过,妻子的疯,和他晚上看到的那只红火球有直接的关系,这让他不得不害怕这邪得离奇的经历,他给谁说谁都说他那是造谣,可实际上呢,自己的老婆确确实实就是他遭遇红火球不久才疯的,之前她可是好好的。
朱广怎么知道曾良旺在担心什么呢?他哪里经历过这么可怕的事情呢?
这些时候,他唯有装在心里,从内心不得不相信这些本该不存在的东西,他心里的那种恐吓和担心,谁又能懂呢?
无奈,现在是救自己的儿子曾赫为主,害怕是另外一回事,救儿子又是另外一回来,再者,他怎么会对一个敬重他的小辈朱广说他怕,他害怕呢?
他不能也不敢,于是,他憋足了一口气,学着朱广的样子,爬上了那棵粗壮的大树,这棵树,足足有三个成人手拉手围起来那么粗,曾良旺小心翼翼地跟在朱广的后面,一点一点地爬,虽然是白天,但树上的阴凉足可以渗进骨头,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一点一点地腐蚀他的骨头了。
朱广最先跳进院子里,这个院子的形状就是一口棺材的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棵很大的核桃树,粗壮的枝干像一个老妪干枯的手指,硬邦邦地叉开。“啊?这哪是什么住人的地方啊?这是凶宅啊。”朱广的舅舅是个风水先生,因此朱广这点还是看得出来的。
曾良旺的腿脚不是那么灵活,好不容易从墙上跳了下来,却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磕了脚,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没有力气说一句话。
过了好久,他才说:”广娃,不要乱说也不要乱转,咱们先去上房看看曾赫在不在,别忘了,咱们这次来是为寻人而来,不是为了别的。”
曾良旺说这些的时候,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找到曾赫是此行的一种目的,可是已经到这来了,他怎么可以不闻不看的就走了呢?虽然说这里的一切都显得阴森和恐怖,但他还是想进一步了解这所宅子曾经发生过的那些往事。
推开上房的门,房子里面散发出一股莫名的霉臭味,曾良旺和朱广不由得捂住了各自的嘴巴。
“叔,您看,这是什么?”朱广好像发现了什么,曾良旺走过去,发现这里是一堆刚烧过的灰烬,还有一些没有烧完的残留片角,朱广用手指夹了起来,仔细一看,好像是一张画,至于什么画就不得而知了。
曾良旺吩咐朱广:“去到别处看看,曾赫在不在?”其实,曾良旺是看到那张红木方桌上放着的遗像了,他知道,这个人可能就是这座宅子的主人了,他想支开朱广,拜拜这位主人,好让自己尽快找到自己的儿子曾赫。
毕竟,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重要,从妻子疯的那天开始,他全部的希望就集中在曾赫的身上了,他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曾赫能够平平安安地,他就很知足了。
朱广出去了,关上了门,真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堆灰烬和方桌上那张遗像,端详镜框里那个陌生的照片,他的心里不由一种敬佩,敬佩这个人曾富甲一方,建起了这个村子上最漂亮的房子。
如今,只是一个空壳,桌子上立着他的灵位,造型别致的香炉里,已经好久没有人进香了,上面罩上了一层蜘蛛网,曾良旺轻轻地用手拨掉,端正地放在桌子的正中央。
只见他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几根香,点上,举过透顶,插进香炉,叩拜,连拜三下,嘴里念念有词,大概都是无意闯进来冒犯之类的话,起身作揖,准备离开。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曾良旺急急忙忙去开门。“叔,快开门,我找到曾赫了。”听到朱广的喊叫,曾良旺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他的身子颤抖个不停,大概是因为听到找到曾赫了,一时激动得不行吧。
“在哪?曾赫在哪?”门开了,曾良旺急忙地问。
“叔,您跟我走吧。”朱广的脸是很难看的颜色,不带一丝感**彩。
“曾赫到底怎么了?在什么地方?你咋这么神神叨叨的。”曾良旺开始紧张起来,也许朱广找到的只是曾赫的一具尸体吧,看这小子的脸色,有点那个意思。这个时候,曾良旺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保持着应有的镇定,跟着朱广继续往前走。
这是一个侧房,房子里面空荡荡的,靠窗子的边上,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面有一盏黑乎乎的煤油灯,好像好久没有用过了,里面的油都干了,那灯捻也变得硬邦邦的了。
朱广掀开一个木头盖子,哦,原来这有条通道。里面黑漆漆的,啥也看不见。
“你是说?曾赫在这下面了?”曾良旺指着这条通道说。
“是的,我们下去吧。”朱广说着自己先跳了下去。
“您慢点,我悠着点,小心把脚歪了。”朱广吩咐着。
这是一条很深的通道,通往哪里不清楚,只感觉越走越潮湿,越走越阴暗,走了大约半个来钟头,忽然感觉前方有光亮,这是一块空地,不,应该是谷底的一块空地,要真正爬出去还是很困难的,曾良旺望了望透顶,好像就是青蛙掉在枯井里一样,就能看见筛子那般大的蓝天。
“叔,您过来,曾赫在这里。”曾良旺闻声赶了过去,这个地方恰好就在能看见天的那块地上,只见曾赫躺在那里,晕迷着,他的脸部和头部都没有受伤,这就奇怪了,他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呢?
曾良旺扶起曾赫,大声地喊叫着,朱广也是,凑到耳边一个劲地喊叫:曾赫——曾赫——,但依然没有丝毫反应。
朱广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大喊着:“这里有出口,我们找到出口了。”听到朱广的喊叫,曾良旺忽然感觉全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样,独自背起儿子曾赫一拐一拐地往出口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