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游僧上门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二婶的脾气变得异常的古怪,无缘无故地发火,对于这个,二叔好像习惯了,就像他习惯了每周吃一次羊肉泡馍那样,用他的话说:“让疯吧,疯累了就不疯了。 ”
初春的阳光柔和地撒在院子里,大花猫窝在窗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好像有这样温暖的阳光就是它最大的满足,二婶更喜欢后院里奔跑的小牛儿,抚摸着它们光滑的身体,不会跳跃,不会惊吓地跑到母牛的身后,而是乖乖地躺下来享受二婶的抚摸。
“咚咚—”听到敲门声,二婶急忙地走出来去开门。门开了,门外站一位道士,穿一身青色长袍,头上挽一个道髻,手拿浮尘,身背一口宝剑。胳膊底下夹着一个本子,那道士看见二婶,连忙向后退了几步,也许是因为二婶是女人的原因吧。
“我是卿太山下来的化缘的,讨个香火钱,保佑您全家平平安安。”道士说着拿出胳膊底下的小本子给二婶看。
二婶一直没说话,她心里七上八下的,这道士的鞋子怎么是一双普通的运动鞋,还操着一口南方口音?
接过那本册子,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别人的名字,后面缀着的自然就是钱的数字了,二婶虽然没有识多少字,但是钱数,她分得很清楚,家里大小的账目,包括二叔做村长的那些账目,她都帮二叔监管,二叔常说二婶是她的秘书,二婶当然不明白秘书是什么。
看到这本册子上的那些数字,她吓到了,最少的也有50元,一向精打细算的二婶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位道士,道士微弯着腰,嘴里念着保佑之类的话。
二婶从口袋里掏出10元钱,一张皱皱巴巴的人民币,递给道士,道士一直没接,意思是嫌少,最少也都50元的。
二婶收回了那张皱皱巴巴的10元钱,阴着脸,折身进了院子,道士一脸的得意,以为二婶进去拿钱去了。
过了一会,二婶出来了,手里拿一把扫帚,二话不说,冲着道士就打,那道士畏畏缩缩的,也顾不上他的小本子,撒腿就跑。
放下扫帚,二婶破着嗓子,声音嘶哑地骂着:“你这个臭道士,冒牌货,骗钱也不要这么贪心么,这跟抢有什么区别么?”
道士走了,二婶立在那棵杏树下,脑袋嗡嗡的,像捅了一只马蜂窝似的。她的嘴里始终没有停止过地诅咒着那位道士:“臭道士,招摇撞骗,不得好死。真是的,如今撒社会了,杀人的,放火的,诈骗的,好人啊,寸步难行啊。”
二叔最近也不常在家里,村委会的事够他忙得。
连日来雨水不断,冲垮了孩子们上学唯一的小桥,村民们怨声载道,甚至有村民说,镇上拨下来修路的款子被村委会贪污了,也有人说,是给镇上的领导接风用了。
人言可畏,二叔身为村长,听到这些话,浑身不由得打一个冷颤,从内到外,刺骨的寒。二叔常说:“孩子们是无辜的,要他们小小年纪遭这种罪,那就是我这做村长的失职。”
黄三的女人,是村上出了名的喇叭。
她个头不高,黝黑的皮肤并没有灭掉她爱美的天性,是那种70年代最流行的叫遮盖霜的东西,抹一层,白白的,用当地人的话说,是驴粪蛋上落了一层霜,眉毛并不是没有的,而是本来簇拥挤在一起生长的眉毛,被女人自己修了,修成柳叶眉那样的,挑逗着村里老老少少的爷们。
那一张嘴,比八哥还能说,当然都是损人的话,比如:“你都是城里人,看看这穿的,就是跟我们乡下人没得比。”
其实,都是乡下人,干嘛把话说得这么让人不舒服,她就是这样的,喜欢用她那张刀子似的嘴去攻击别人,也许在她的眼里,被她攻击的那些人都是傻子,没她聪明,没她漂亮,没她能言善辩。
有一回,我看见她挑着水桶,咯吱咯吱地从我面前晃过,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歌,身后跟着刘二,这个村里有名的混混,不务正业且有些不正经,有时候会跟隔壁村的人打架,有时候看见女人会耍点流氓,村里的男女老少,见了刘二,都像瘟神一样躲着他,唯独这个女人,她不会,反而在这混混面前卖弄音色,扭动腰肢,像足了一个卖弄风骚的女人。
“死鬼,快点啊,怎么走路跟个娘们一样?”女人骂着。
“哦,我看你的屁股啊,性感啊···”刘二腻着。
这女人也是贼胆大,光天化日的,也不怕别人看见告诉她家的黄三,打情骂俏的,好像世界上就他们俩。
到了井台上,刘二献殷勤,接过水桶,帮忙打水,刘三的女人斜着眼睛放荡地看着他,好像用眼睛要解剖眼前这个男人一样。
“这井台上石头也不知哪去了,桶子放不平么,辛辛苦苦打一桶水全都倒外边了么。”刘二一边打水,一边抱怨着,坚实的膀子上全是汗水。
“还有谁?那缺了德的村长卖了修他祖坟去了么?”黄三的女人出言不逊。好像她还想骂,嘴里被什么东西挡住了,只见他歪着嘴,翘起长长的指甲伸进嘴里,不一会,一片韭菜叶子便飞一般地冲向刘二的肩膀。女人一直笑,笑那片韭菜叶子还是笑她这样令人作呕的举动呢?
听到那女人恶毒的诅咒,我真有些替二叔不值,二叔自从做上这个村长,家里排队办事的人就没断过,为这个,二婶没少咒骂过。
去年小学校翻修校舍,学生没地方去,二叔把家里的装粮食和杂物的几间房子腾了出来,供学生们临时上课用。
孩子嘛,难免会吵会闹,原本干净整洁的小院子被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弄得一片狼藉,二婶心里很窝火,她不理解二叔为什么这么做,又碍于面子,不想对着孩子和老师的面发火,就一直忍着,只有到了晚上,二婶也会以各种理由为难二叔,比如关了他的灯,不让他翻那些没用的破账本。
二叔一句话也不说,这么多年了,二婶什么脾气,他还不了解吗?
灯关了,二叔也不打算去开,他知道只要一开灯,一场战争在所难免,无奈,他躺在被子上,点了一根烟,是他喜欢的黄金叶烟,吸了一口,长出了一口气:“老婆子,你别给我难处了,我知道孩子们暂时在咱们家里上课,搅合到你了,给你带来麻烦了,但你想一想,校舍已经是危房了,怎么能放心让孩子们在那里上学啊?
再说,一旦发生什么,我这个村长是在劫难逃啊。村民再凶,再无理,孩子们都是无辜的,你要理解一下你老汉。”
二婶没有再说话,二叔抽了两根烟,躺下了,眼睛睁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听到孩子们那清脆的歌声,他再也睡不着了,一晚上,辗转反侧,筹划着孩子们的校舍翻修问题。
天气很快就转凉了,修好的校舍还没有干好,二叔每天的任务就是挨个教室进去看,摸摸墙壁干好了没有,摁摁玻璃有没有松动,过了十天左右吧,孩子们要搬进新学校了,学校里忙得一塌糊涂,搬桌椅的搬桌椅,擦玻璃的擦玻璃,洁白的墙壁上,是二叔花钱请人裱的框,框里面是名人及他们的名言,用二叔的话说,这些警世名句会激励着孩子们努力学习的。
老师一个个面带微笑,那是一种感恩,深深地一鞠躬,代表祖国的明天感谢这位朴实善良的好村长。二叔,像一个老小孩,唯唯诺诺,嘴里一个劲地:“应该的,应该的。”
二叔家的院子里,孩子们围着二婶,像一群小羊羔围着羊妈妈一样,两位老师站在一边,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地向二婶说着分别的话,眼眶里溢满了晶莹的泪花。
二婶弯着腰,手里端着一个塑料盆,盆子里面装满了热气腾腾的鸡蛋,看到孩子们一张张真挚的脸盘,二婶抓着鸡蛋往他们书包里塞,有一个一年级的小男孩抓住二婶的手,哭着说:“奶奶,我不想走,我会想您和小牛娃的,这鸡蛋,留给爷爷吃,他为我们的新学校,操了不少心···”
多么懂事的小男孩,竟然惹得二婶稀里哗啦了好一阵子,想到当初自己还嫌弃孩子们,是愧疚还是感动?
我想应该是感动多一些,她攥紧小男孩的手:“孩子,新学校建好了,那里条件比奶奶这好多了,冬天不挨冻的,想看牛娃了,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奶奶给你做好吃的。”二婶说完,袖子始终没有离开过眼睛,这对于二婶来说,应该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告别仪式了。
孩子们走了,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那只花猫发出的声音,二婶觉得有些心慌,关上了大门,走了出去,站在门口的杏树下,向小学校的方向望去,听见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和孩子们的鼓掌声,她激动地,又一次湿了双眼。
给读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