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三章 编辑部的故事 1
一夜寒浸骨
满天白絮乱
踏雪非寻梅
哼一曲银色的风景线……
一大早,六一挟着一本《全唐诗》,一本自己的诗集,骑个破自行车出门,到5里外的“新世纪学校”试讲课。这是前天约定的,讲什么,校方不指定,由试讲老师自由选择。六一认为讲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兴趣。兴趣就是最好的学习动力,要提高学生学习的兴趣,最精练最提神的就数诗了。而诗的国度在中国,中国诗的黄金段当然在唐诗。挟一本《全唐诗》,随便哪一首都是精品,另又选一首自己的诗,为什么要选自己的诗呢?不敢说自己的诗写得多好,可以跟唐诗比,但风格体裁不一样,是自由诗,又贴近生活,作为一个抛砖引玉是可以的。自己几百首诗,选哪首都犯难。恰好今天起得早,农村新区四处还静悄悄的,挟起诗,面对眼前大雪纷飞的壮观景象,不由也来了诗意,信口念一首诗,觉得不错,准备干脆就用这首《雪中黎明》,学生看得见眼前的情景,情景交融学生易于接受,说不定还有好效果呢!只是最后一句觉得有点问题,有拜金主义的味道,可转念一想,现在经济社会,不说钱是假,没有钱,自己也不会顶风冒雪去赶场。既然为钱,又何必羞羞答答,遮遮掩掩的呢?报上不是说钱多,证明你能干,钱就是奖章,吊在胸前金光闪闪,看得人眼馋。六一虽不完全同意这种提法,但钱多总是好,没钱难过啊!想到这里,想到钱,脚也不冷了,脚肚子也不抽筋了,使劲蹬破自行车,一使劲使便上一个高坡,嘿,钱的力量真大,还没拿到钱,只想到钱,劲就来了,真是天下一大怪事。
自行车刚上坡,就是一个袖珍集市场,说袖珍,的确小,长不过80米,可麻雀虽小肝胆俱全,有一家袖珍超市,一家裁缝铺,一家理发店,一家ok厅,一家面馆,一家自行车修车铺,一家酒店,最西边还有一家诊所,诊所老板刘传情一大清早刚起来开门,一见六一便立即招呼:“六老师,六老师,我正要找你。”
“找我?有啥子事?”六一一下使劲捏刹车,可刹不死,只起一点减速而已,一下滑到诊所前才停下来,只见牛高马大的刘传情笑呵呵地说:“哎呀,今天起得早,正说找你,你就来了,哪有这么巧,打电话都还要半个小时……”“你说啥子事,我还有事情!”
“啥子事?”刘传情不慌不忙,依旧笑呵呵,不仅不回答六一的问题,反过来还问六一。六一此刻诗兴减半,回答:“我问你啥子事?”
“嘿,昨晚刘老五打电话给我,叫我找你,帮孟导演一个忙,给他合作写电影剧本《茶马古道传情》,说他写不下去了,想请你帮一个忙,我们仨人合作写,你看呢?帮个忙。”
“我现在有事,等我事办完了再说。”
“你有啥子事?这么早,挟二本破书,骑破车,急急忙忙的赶考啊?”
“有点赶考的味道。今天新世纪学校魏主任跟我约好,早上第一堂课要我去试讲,试讲过关,我就在那儿上课,每月有点工资,以聊补囊中羞涩啊!啊哈哈……”
“哎呀,教啥子书哟,家有隔夜粮,不做娃娃头!你这不是太埋没了自己,堂堂一作家,为几个小钱,把自己卖了……” “啥子把自己卖了?”六一不服气地问。
“咋个不是呢?你一个月开工资最多800元,这800元就把你买了,一万元我买你一年,一教起书,你还能写啥?哪有时间写?写不出来不是江郎才尽,而是低价拍卖自己的生命,创作时光,划不着,别去,跟我们三个一齐干,又有名,又有钱,何乐而不为?反而丢了西瓜去捡芝麻……”别说他刘传情胡说八道,转念一想,的确不无道理。如果为了挣几个钱去教起书。六一明白,这是私人的学校,恨不得把你一个老师当成仨个用,用最小的投资捞最大的回报,教起书每天吼三节课下来,备课、改作业,一天忙得象个陀螺,不停地转,哪里还有时间写作。唉,马克思创作《资本论》若没有恩格斯的财力资助,可能也跟自己一样去打工。书是不可能完成的,丢掉自己的事业和挚爱而干不愿意干的事,真是痛苦和无奈。刘传情一席话,把六一的一半诗意打得粉碎,一地的伤痕。生活是第一要素,为了生活,哪能都干自己喜欢干的呢?随心所欲那是梦。现实如这大雪天一样严峻、冷峻。钱真如天上灰白的太阳一样苍白遥远。“没办法啊,不去找个活打工,哪有钱供儿子上学呢?”六一无可奈何地长长叹口气,一股白烟从嘴中喷出,如同一条白龙,瞬间即消失。
“哎呀,要说困难,大家都困难,只要有吃的,就不要慌。现在有你喜欢的活,我们三人就合伙干,孟导他是有办法,有路子的,他拍的片子哪一部没卖脱?连拍了六部都挣了大钱的,干!别走,他隔一会儿就要来。”
“不,我已答应了人家的事,必须兑现,先试讲下来再说,干不干还在我嘛!”说完,骑上“唏哩哐啷”的自行车又上路了。拐两个弯赶到学校。这学校是一所新学校,老地址。以前这也是一所学校,是三线建设时从天津迁到这里后办三分厂的一所子弟校。学校占地几十亩,有教学楼,有操场、食堂、教职工宿舍、礼堂等,一切应有尽有。可惜前几年刮走出山沟风,该厂其实只是离城6里,也不是好偏僻,可既然有风,便送我上青云。于是花大量国家人民的钱,搬迁出这“老王沟”,搬到成都邻县——广汉,又重新第二次建厂建学校。搬出去不久,就企业改制,于是刚修完医院,又破产!呜呼,折折腾腾瞎胡闹,迷迷糊糊乱点谱。本来在此已有一定生产规模,除了军品,还生产千斤顶,被国家评为优质产品,在国内有信誉、市场,还出口东南亚,可惜一迁厂就整垮。正如老百姓挖苦的是:“三拍干部的又一杰作。一拍脑门,有了灵感,想法迁;二拍胸口,保证圆满完成搬迁;三拍屁股,一走了之,完蛋就完蛋,反正苦的不是我,我的荷包已装满。”三分厂已随历史远走,可留下的房屋、工厂,人去楼空,附近的村民正好发财,偷盗成风,连门板也在取,不必说窗了,幸好低价及时卖给当地政府,当地政府一出面,逮住个小偷,才刹住偷盗乱拿之风,学校也才保留下来,成为遗址一般。六一因工作曾来过一次,只见四周空旷,杂草丛生,居然跑出野兔,不禁悲从中来,真正换了人间,风水轮流转。去年,从乐山上来一批真正以教育为产业的人,花低价买下这所学校的地盘,开办一所职业中专,招生就复杂了,什么来钱就办什么专业,灵活机动,用六一的话,除了制造原子弹专业外,什么都可以办。学校从乐山地区带一部份骨干外,也在本地招一批教师。六一是本地特招的其中一个,关于生活大事,来不得半点含糊。六一今天一大早就赶到学校,门口已今非昔比,校门修建一新,还安装大铁门,平时都是关闭着的,说是严格、封闭似的教育。通报姓名、说明来意、签上来访单并打教导处电话,六一才被放进去。一进去,找到教导主任魏老师,魏主任个子不高,但两眼炯炯有神,上下左右仔细打量六一一番后,才说:“你准备好教材了么?”
“准备好了,是讲诗欣赏,包括唐诗和现代自由诗。”六一不好意思说有自己的诗,只说现代诗。
“好,我带你到教导处找安排课的宋老师,看他给你排哪节课。”说完带着六一离开校长助理室,到教学大楼一侧教导处,只见魏主任进去里面,与一眼镜叽哩咕噜,一番谈话出来,与六一介绍后说:“你在此休息一下,准备安你第三节课,是计算机专业班。”说完转身走了,留下六一和宋眼镜二人闲谈起来。宋也是老知青,一说便亲热起来,越说越近乎,原来宋的表哥正是六一师专的同学、好友正雄,没想到自从1982年从阿坝州调出便失去联系,现一晃三十余年,可好。一问,他还真混得不错,六一从阿坝州走后二年,正雄也调回乐山,不久就在市教育局工作,后来又办矿,挣了一些家财不说,女儿也考上研究生,准备出国。相比之下,六一惭愧,现连吃饭也都恼火,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命运之舟,谁又能说得清楚?第二节课(下课),魏主任也赶来,六一已作好准备上课堂,突然腰间小灵通响了,六一正准备关机上课,突然响起只好摸出接听,只听刘传情在电话哪头高喊:“六一,快点出来,我们的汽车已在门口等你,是出租车,不要耽搁时间,孟导就在车上专等你,快出来!”
六一一听脑壳就大,现在马上就要上课,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就马上回答:“我说过嘛,我马上就要上课,等我上了课再说。”刚放下,又响,六一打开,还是刘传情的声音:“快一点哟,孟导的出租车就在门口,你不出来就一直等,一个小时多少钱,你不出,你也忍心让孟导出?白出啊……”此刻六一无招了,刘传情这招可厉害,叫绝杀。如足球场上边两个死角,防不胜防。此刻,不由你不去一转,你不能让出租车在门口等一节课吧?六一只好对魏主任、宋老师说:“对不起,门口有朋友,我去一趟。”说完顾不得魏、宋二老师的复杂表情,立马跑过去,一去本想说几句,让他们走,自己下了课再来。既然去了还由得了你?二人连说带拖,硬把六一拉上车。六一只好对门岗说:“请给魏、宋二老师说一声报歉。”话还没说完,刘传情一挥手,出租车司机大概也等得不耐烦,一踩油门,“轰”的一声,汽车开走了,留下魏、宋二位老师咋想,不得而知了。
汽车又开到刘传情诊所停下,小小诊所挤满了药,前左边是一个“t”型铝合金玻璃柜,柜中摆满西药、中成药、膏药,前右边是一个桌子,摇摇晃晃的一根独凳子摆在旧桌子前边,旧桌子后边是一根雕龙飞凤的太师椅,很旧很有些年头了,雕刻得古朴、原始,上面还有喷金,大概是八出戏,有三顾茅庐,草船借箭,借东西,都是与诸葛亮有关的故事,看来原来的主人是个三国迷。此把椅子不少古董商来看过,刘传情坚持不卖,说是其祖上传下来的招牌,一看,这么老的太师椅,一定家学渊源深厚,坐上去可不怎么舒服,硬木板的,上面连一个布垫也没有,可见主人之懒散。破桌子上一方砚台,是深深的黑油石做成,边上还雕刻云海,云海下是海浪,此砚刻有二龙戏珠,龙身在云中翻滚,云在龙身边四处奔腾,海水在龙爪下飞溅一轮一轮的波纹;砚台大嵌盘中,分别有一大一小两个砚墨台,中间是三座奇峰兀突的山峰,刚好作为笔架,山峰上有樵夫打柴,有采药老人、有树、有泉、有溪,还压一恶猴,上峰顶部居然还有一首诗:
五百年前闹天宫
屡犯天条应砍头
可惜刀没石头硬
留得笔墨写千秋
落款是康熙三十八年云贵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