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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子玩柔道

    李忠信老头儿为他那不肖之子真是伤透了脑筋。
    “我结婚,你当老子的当真就一个大子儿不掏?!”六枝儿青筋白脸,不止一次冲他嚷。
    老头儿无奈地看着儿子。唉,打打不动,骂又实在没有情绪再骂,余下的,便只有独自嗟汉了:这他妈个冤种,怎么这么没人性?
    六枝儿看不上老子,自然也是有理由的。李忠信在花界一直被尊为“至圣元勋”,甚至比龚尚元、霍国泰、黄国兴等名家还要德高望重。那是连“破”带“砸”的疯狂年月,砸红了眼,花房一类地方自然首先在劫难逃。菊花砸了、玫瑰砸了、芍药砸了、牡丹砸了……
    总之什么都砸了,只有几棵铁树没砸动,把叶子全都砍落下来。顷刻间花房里香消玉殒、瓦砾遍地。作为花匠,李忠信被砸得这个心疼。还剩下点什么?他怅落落地寻拣一遍,发现只有公园最边角一个极背静的小花窖尚未被人发现,里面几盆兰花侥幸留存下来,他便黑灯瞎火连夜将它们搬进虎舍藏匿下来。
    怎么竟会想起虎舍?现在问起来,连他自己也说不明白。当时也许只是逼急了眼、直感地觉得老虎洞大概没人敢去7后来名花走红,李忠信老头才知道那几盆花原来竟是极其名贵的珍花母本,价值连城的。
    其中一盆在江南兰花节全国首届名兰展评会上独占鳌头,成为“兰后”。一时间,以当年“救后”之功,李忠信声名鹊起,报章杂志连篇累牍登了无数大块文章,似乎李忠信的功德就该载入史册了。
    就那么一盆草儿,怎么看也没个起眼儿的地方,它怎么在全国都那么“打腰”,成了“花后”?
    甭提李忠信老头懵里懵懂,就连那帮记者,一边在报刊上哄哄得起劲,一边心里其实也在划浑。最后电视台搞了个专题访谈录,请祝大宅讲了一回“名兰赏析”,这才多少找着了一点“明白”大唐第一庄全方。
    原来“艺花”(园艺技能和花事活动总称)之中还有那么许多道道儿!兰花分草兰、蕙兰、建兰、墨兰、寒兰等,名贵品种有“大一白”、“铁杆素”、“十三太保”、“秋榜”、“小墨”、“春箭”等。由艺兰者约定俗成的兰花评定标准竟然就有16项之多。
    李忠信声名显赫,他儿子六枝儿却连鼻子都差点气歪了。当初哪怕自个儿留一盆(不然砸了还不也就砸了),那么你现在该是什么成色?别说给儿子办个婚事,恐怕十万八万也有了!这可好……老头说你放他妈那马后屁!那时候你怎么不!儿子说那时候有我吗?有我吗?你当了一辈子花匠,这点事还用别人教吗?
    其实,当初李忠信还真就不知道那几盆花那么金贵,只是觉得都砸完了实在可惜,又已没有别的可藏,如果那会儿剩的是几棵仙人掌、地瓜花之类,他也会同样连夜将它们搬到虎舍去的。
    照这么看,老头儿更是块没用的料了!
    如今多少人从这上发了,而最该发的李忠信却两手空空,连儿子结婚都拿不出一笔数得上数儿的钱来。如今结个婚、彩电得有,冰箱得有,洗衣机、沙发呵、组合柜、梳妆台什么不得有?少了这些人家新娘子上门吗?而所有这些,没钱商店里哪样让你搬?
    唉,钱!一想到这个焦心的字眼儿,六枝儿就抓心挠肝、烦躁不堪。他倒是开了个“家电修理部”,不过那小破铺子一天对付个三十二十还得是闹好了,刨掉原料成本、这个费那个税,也就剩个饭钱。
    他不明白人家弄点钱怎么都好么容易,好像出门一哈腰就能拣它几把似的,而一到他这儿……他也不是没想过其它来钱道儿。
    有个朋友养了一年鸽子就盖了三间大瓦房。他也懂点养鸽之术,知道什么鸽子值钱,什么比利时的培尔琴、司达沙了,美国霍姆、法国西翁、德国李种了……但他没本钱,好品种鸽子是淘弄不起了。只好将就先养了一堆“臭篓子”,繁殖倒挺快,一个月抱一窝,那些不值钱的货好像就跟素兰一样,公家伙一沾就有。
    但这玩艺能值几个子儿?好几个才能卖只白条鸡的价。好不容易,他整着一只好鸽子。他就再不懂,也知道这鸽子不同一般。它雪白雪白,胸脯上错落有致地长着一些殷红色羽毛,呈半圆点状,这是“血点鱼鳞”。
    物以稀为贵,这鸽子不说别的,单就模样就稀奇罕见。拿到鸽市上去探了探,马上就有人出价两千。他差点张口答应了。可是转念一想,看来这鸽子真是个正庄玩艺儿,可别挺大个脑袋,人参卖了萝卜价那不完了?得找明白人看看再说。
    他找行家给看了,人家告诉他,这是司达沙和西翁杂交鸽,品种相当高贵。说着掏出放大镜看鸽眼。看着看着那眼神就不对了,亮亮地闪出一种极吃惊的模样,举着放大镜竟忘了放下来,问六枝儿道:“你这鸽子……哪来的?”
    六枝儿支吾道:“……朋友的,我借来踩个蛋。”
    那行家便不作声了。借来的?这样的鸽子人会借你“踩蛋”?
    便压低声音告诉他:“万万不要轻易出手了,这鸽子价值连城的。看这马尔赛眼砂——瞳膜、虹膜间之凸出物——咱们圈子里的人都叫它作‘钢圈’。这个凸出靠后好,大好,能形成个半圆最好。而你这只是整环!完整钢圈,稀世罕见,了不得。”
    说着看了六枝儿一眼,目光里神情是,这样的鸽子在你手可真糟践了妙手玄医全方。
    “你净喂什么”
    六枝儿答:“饼子,苞米,有时候喂点带壳高粮。”
    那人吃惊地睁大了眼,就像听说给乔丹、马拉多纳吃糠菜团子。“喂那个可不行,吃长了飞行耐力全完了。得喂绿豆。”
    六枝儿心核计,我还不知道喂绿豆?那不得钱吗?迟疑半天到底忍不住问:“这鸽子……到底能卖多少?”
    “没价。这样吧,我给你想法卖到南方去。”
    那人看他一眼。鸽子来路不正,又如此名贵,在本地卖,一出手就得露馅。六枝儿自然心领神会,便说费心了,事成我不会亏你,最好……快点。对方答应说尽快。六枝儿的确有点急眼了,婚期已不能再推,等到素兰肚子里那个孽种出来再办事,那可就太现眼了。
    精心制作的鸽笼挂在门楣上方,就在房檐下。他刚刚蹬梯子上去看过,“血点”正舒舒服服卧在里面。食罐里还有绿豆,他咬牙买了喂它,不为什么“飞行耐力”,他是为让买主看见它毛色光亮。
    到大宅家的时候,正碰上两口子在里头戗戗。在门口站一会儿,大宅夫妻这种嗑牙斗嘴儿,马阳见过不止一回了。对这种夫妻问的吵吵闹闹,他不能不说怀有一点向往之情。这种不期然的小节目是那样富有人情味儿。
    “在哪儿呢!哪有!哪有!”大宅气急败坏在叫喊。
    “全摆你脑瓜顶上!”桂荣声,“什么东西用完了全浑扔一气,家里是破烂摊儿啊!……翻!翻!能搁那儿吗?你起开!”
    “你起开!用不着你!”
    接着便有撕掳的声音。杨杨紧紧搂着爸爸脖子,小脸紧张得有点失色:“大大和大妈打架了吧?……”
    马阳笑笑:“打是亲,骂是爱。”说着推门而入,“干什么呢。两口子玩柔道啊——”
    里面一瞬间定格。桂荣迎过来:“不是东西!也不敲个门。”
    她在里屋门坎甩下拖鞋,换上外屋地穿的拖鞋:“喔哟,杨杨,宝贝儿,快过来。”抱过孩子,在门坎那儿给孩子扒下鞋,又把自己外屋的拖鞋甩在外边,换上里屋拖鞋,进去从写字台侧柜里掏出两双拖鞋,小的给杨杨套在脚丫上,把孩子放下,大的一双送出来给马阳。忙活了一气鞋这才终于腾出空来搂住杨杨,叭——亲了一个响。
    用劲太大,拱得孩子向后一仰,险些滑倒——她地板刚打过蜡,冰面一般。这是日本老房儿,木板地。屋虽不大,然而却收拾得实在是太整洁了。每次来,马阳都不能不为之惊叹。没这么干净的,叫人不敢进屋。凡是有个面儿的地方,无处不擦得纤尘不染。而且帘呵、罩呵、蒙儿呵、套儿呵不计其数,一律散发着新鲜的肥皂味。
    大宅仍然怒冲冲地在五斗橱里翻腾着,动作激烈,把里边的东西都绝对过火地改变了位置,掀过来,翻过去,最后终于愤怒地扯出一本影集来,用膝盖咣地把抽屉给塞了回去。
    他不能不光火。像这样的光火,他每天至少遭遇好几次。因为在家里,他所有时间几乎全用来翻找他要用的东西了,他觉得这简直是对他生命的一种诺害。而桂荣整天奔忙不迭的,则正是把丈夫用过的、正在用的、或者好不容易才找出来准备要用的随便哪一件东西,立即收到鬼才知道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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