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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的不是肚脐眼儿吧

    “爱回来不回来。”谢丽娟脸有点红。
    “还‘爱回来不回来’!”桂荣很露骨地一笑,“你把人家撵出去,攒到了时候就偷着盼,还‘爱回来不回来’!”
    “你吧!”谢丽娟嘴硬,脸却更红了。她们姊妹间什么都不相瞒,她家里那点事桂荣都知道。
    “不过——”桂荣说,“再怎么床上的事也得避着点孩子。那回杨杨跟我说,‘妈妈晚上摸我爸肚脐眼儿’。看看。我说,‘你妈摸的不是肚脐眼儿吧’……”说着嗄嗄笑起来,笑得横淌竖流。谢丽娟羞恼地撅了她一眼,唉,那嘴。
    笑够了,桂荣问:“这阵儿还画画儿?”
    “不画干什么,我又不会发豆芽!”
    “喂,喂!”桂荣用手捅捅她,“快看——”
    是那胖子,从市场那头转回来了。菜筐已是满满登登。她呼呼喘着,颇显不胜其负,一张百元票子捅了几次才揣进口袋里去。筐里鸡鸭鱼肉俱全,上头是蒜苔菜花。
    “这家伙姓耿,”桂荣小声说,“一天一趟,满市场都叫他耿大耙子。当面抢着往他篮里塞菜,他一掉腚人就骂他八辈子祖宗。”
    谢丽娟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踏实。唉,净跟这路人来往:丈夫能有什么好事呢?一想,她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就这一会儿功夫走神,却发现杨杨不见了。转圈喊了一遍,没有大武侠门派系统最新章节。她有点急了,桂荣干脆撇下豆芽筐,四下可嗓门喊起来:“杨杨!杨……”
    一下谢丽娟看见了,女儿正一声不响站在路口边,看人家放风筝呢。望着天上各式各样的风筝,小脸上神情竟是那样痴迷。难怪这样大声叫,她都一点没听见。谢丽娟拉了桂荣一把,不叫了,她不忍心打断女儿。每次看见风筝女儿都这样,她没法不叫她痴痴迷迷看上一会儿。看来回去得让马阳给她也扎一个,她又一次这样想。他会扎,他说过小时候他常扎风筝放。
    睡意迷蒙中,老“马胡琴”胳膊从膝上往下一掉,好像碰倒了什么,醒醒神一看,哦,二胡。便伸手扶起……怎么响了?他怔怔忡忡地把琴筒子蹴了跋。不响了。怪。抹抹口角的涎水。把二胡在墙根戳好……怎么又响了?……噢,不是它,动静发自屋里。
    他进了屋,循声找去。原来声音是挂在墙上的一个烟盒大的小匣子发出来的,是一段不长的类似乐曲的动静。他望着它怔了一会儿,这才猛然醒悟到,有人在叫门。尽管住在这儿已经有两年儿了,但他还是没有习惯“门铃”,就像他对这儿的一切都不能习惯一样。他叹了口气,返身走出来。
    “谁呀?”他问。
    “马阳在吗?”
    “没在。”马阳交待过,他不在家,不管什么外人来一律不要给开门。“你,有什么事?”
    “没在算了,我来给他送钱。要不这么地吧,也就是车花钱,省得再跑一趟,我扔进去得了。”外面扔了一下,但一个纸包好像没能飞过高墙,撞了一下,又掉回去了。
    老头迟疑一下,把门打开一道缝,半尺长的铁链条依然在里边挂着。这是保险门。
    外边把纸包塞进来:“他知道我,我走了——”
    “那。”老头觉得不过意,欠个门缝待客,又是大老远来送钱的,太失礼数了。便伸手摘下了铁链,“进来坐会吧,喝口。水——”
    “砰!”门开了。老人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一团白光朝门面上飞来,脑子里嗡地一声,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和所有露天市场一样,天近晚时,花市的繁荣时刻似乎才刚刚开始。虽说这爿花市属地摊式摆卖,基本净是些文竹,玻璃翠之类大路货,但在真正内行的买主圈里,这儿还是备受关注的。原因很简单:马阳的花时常在这儿出手。当然马阳本人绝不会跑到这儿来蹲摊儿守市,他在这儿的经纪人,是一个叫胡岩的年轻人。
    这会儿正在这儿。他十八九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发不长不短,衣服不新不旧……总之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唯一事与众不同的,是他那副神气。两手插兜,目光散漫,然而在那万事不经枣后面,却正透着一种什么他都经见过的洞明与练达了。
    他的神情与他年龄实在不大相称。中学生那会儿他就这副劲头了,有名的“街串子”。骑辆他爸二十块钱也没卖出去的自行车(除了俩轱辘一根链条剩下什么也没有),全城大街小巷就没他钻不到的地方了。三教九流没他交不上的地方,雅俗尊卑全能走到。
    所谓好人不嫌他,赖人不烦他。歌舞团导演能给他留票,派出所所长能让他进了家门自个儿找碗盛饭吃。那阵儿(这阵儿也一样),学校虽说是培养“未来花朵”的地方,但在进行“现在时”的现实世界里,却数遍大天没有比这儿更寒碜的了。
    于是,从上边允许“搞活经济”之日起,学校们也趋之若鹜地干起厂子来,胡岩的学校自然也不超脱,除了租出两间教室给“家电贸易公司”挂牌子,厂子也建了一个起岽调教香江。可原料没着落,多少卡脖子的地方,光使黑市价也使不起呵。忽然不知哪个想起来,叫“街串子”试试?
    还真灵。也不知道他出去怎么拉咕的,反正原料源源不断就进来了。说起来他是极聪明的,但他平时净忙活“串”了,加之临考试那些天他为“原料”实在鞠躬尽瘁,所以考高中竟落了榜。校长主任见了他,均极对不住似的。他倒宁静淡泊、很为释然。本来嘛,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儿,
    他的“道儿”只能在社会。也就是说如果那阵儿有“公共关系”学校,他去那儿准定是超一流高材生。学校想留他在校办工厂当采购员继续跑材料,他没干,觉得学校没劲。冲着个人交情,他投到马阳门下,跟着马阳倒腾花。越倒腾越大,马阳成了花界无冕之王,他也成了蜚声花市的马阳第二。
    当然。他得名“二胡”也因为他确实学过二胡。后来觉得二胡没劲,改学了小号,后来又改学萨克斯管,后来又学了电吉他,后来就什么也不学了,什么都没劲,还是跟马阳一道,一心一意领导花业新潮流吧。
    在花市上站了一会儿,百无聊赖,他便用脚把地上一个硬纸壳箱挪了一下,那里面装着两棵四叶花苗子,其中一棵花叶间夹着一张五角面额的票据,标明他已交过市场管理费。
    营业税他得另外去个地方交。税率是每日成交额的百分之八,一次交易额超过五千元的税率加成,超过万元的再要加倍。不过加来加去首先我得交,既然你不能派个人跟屁股看着,交不交、交多少,就得看我嘴里怎么冒沫了。
    年轻人愈来愈心不在焉了。跟前蹲着的十几个“票儿友”,刚刚帮他唬完了一个外地人,十几张嘴七嘴八舌,愣是圈拢得让那老兄多掏了八百块钱。胡岩装起钱,神色却似乎是十分的赔。若不是你们大伙架秧,我算不能叫他端。其实心里明白,那苗子品种极一般的,好花他不会卖苗子,养二年卖成龄大花是什么成色?
    怏怏地揣起钱顺手摸出盒三五烟,自己点上一支,向闲客们逐一散发一圈。八百块钱兑一盒烟,他能算过这个帐来。当然,他知道,这些票友儿的乐趣并不只在蹭他一根烟,并且他也无意专门拉一帮“托儿”在这儿帮他牵驴。
    这路营生,过去他倒常干。刚开始跟马阳倒腾花那阵儿,比这花花的招数不知还有多少样呢。鞍前马后,他跟着马阳过关斩将、走麦城,有过大块分金的豁朗时日,也有过惊忧困顿的黯淡辰光。
    偌大世界,只有跟马阳在一起,他觉得他的生性与才智方能得到最令人痴迷的展拓与舒扬。马阳能屉能伸、纵横捭阖的江湖之气,使他觉得自己随时能与之一道进入一个别的任何人也无法领略的天性乐园。把他与马阳联结在一起的,正是这种“乐园”。这种契合的牢固性,远远超乎于金钱功利的维系之上……
    可是,唉,话又说回来,不知世上万物是否真真都有个“时过境迁”?他常常会为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某种潜移默化而惊异,并进而又生出许多无法排遣的沮丧来,按说就他的身份而言,他绝对不该在这儿蹲摊儿守市,大大小小他也叫个“经理”,马阳所有郊外种植园的鲜花销售(本市鲜花市场供货和空港外运)他是总管,专门有间很气派的办公室的,大班台上光电话就摆有三部(一部是无绳)。
    他完全可以悠哉游哉,养尊处优……然而正是这,让他觉得太过四平八稳了,同先前那种身无任何保险缚带、险行于脚手架上的感觉的。钱是要挣,但他更关心的是怎么个挣法,要紧的是那股劲道儿。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几乎每天都要跑花市地摊儿来“兜售”几盆花的缘故。他实在没长那坐班台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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