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讲摸蜜蜜
实际上,马天成非常清楚,在乡村哩,斗“私”是最容易的。说起来,谁没有私心呢?人人都有私心,可都认为别人有私心,却从没有一个人认为自己的私心最大。这是一种新的演出,是一种晾晒灵魂的方法。马天成心里说,晒一晒好哇,就让他们晒一晒吧。
在那些日子里,全村一个个喜气洋洋,人们就像是过大年一样。最初还是全村人聚在一起开大会。很快就有人提出来,说这样开不“科学”。说应该是“男劳力”在一块开,“女劳力”在一块开,因为“男劳力”和“女劳力”干活不在一块,不了解情况。另外,男女在一块,七叔八姨的,都碍着辈分、面子,不好说。于是,马天成就很痛快地接受了建议,让男女分开,“男劳力”一个会场。“女劳力”一个会场。
“男劳力”的会场设在麦场里。开初。自然是先让德顺“斗私”。男人们心大些,德顺又是个绵善人,平时大伙对他意见也不大。所以,说的时候,还让他坐着说。他也就是讲讲盖房的经过……
后来,有些青皮后生说,“斗私”哩,应该站起来!他就站起来说,他的背驼了,是个罗锅,站起来也没多高,腰弯在头上,就像开斗争会一样了。
这样,讲着讲着,就说到他摸人家“蜜蜜”的事了。一说到这里,大伙才激动起来,就让他交待“活思想”。德顺交待说:“我没想摸她的‘蜜蜜’,老天在上。我真没想模她的‘蜜蜜’。她一窝子孩子了,我会想她的‘蜜蜜’么?盖房老不容易呀,她不让盖,我去拽她,她咬我。她一咬我,我急了,就去推她,一把推到那儿了调教香江TXT下载。我也不是有心推到那儿的,我是急了,才推到那儿的……”
有人说,说说你当时是昨想的?你昨一推就推到那儿了?!德顺就交待说:“我当时啥也没想,就想着盖房,一门心思都是房。推到那儿我也没想,推到那儿一软,我就知道一软,我的手就缩回来了。哪丈人说一句瞎话!……”
有人说,说说那“一闪念”,你那“一闪念”是啥?
德顺说:“那‘一闪念’就是个软。没别的,就觉得软乎乎的,怪热,热、热一点。心里头也顾不上想别的。人马三集的,我都愁死了,你说我会想别的么?”
“蜜蜜”也就说了三天,往下也就不好再说了。男人到底大气些,也就是说说罢了。接下去,就把那些懒人,那些出工不出力的,一个个掂出来,每掂出一个,就让他也站起来,跟德顺站在一起,听大伙数叨他。其中自然跑不了孙布袋。
会开到第七天的时候,德顺受不了了。夜里,他偷偷地找到马天成,蹲在他的门口哭起来了。他说:“天成哇,我就盖个房,能犯多大错哪?”
马天成把他叫到屋里,小声安慰他说:“德顺叔,你可别想不开。开会是斗私,哪,也不光是你一个人,人人都有份。你放宽心,你啥错也没有。不过,我交待你这话,你千万不能说出去。”德顺听了这话,心才放到肚里了。他连连点头说:“不说,我不说。”
“女劳力”的会场设在果园里。这是最活跃的一个会场了。在乡村,女人几乎是由男人管着的,女人一直受着男人的压抑。女人一旦跟男人分开后那本性就彻底地显现出来了。
平原上有句俗话叫“三个妇女一台戏”,就是讲女人一旦聚在一块的时候,那“疯”劲是刹不住的。
人们是多么喜欢斗争啊!尤其是女人。在平原,女人的斗争性是最强的,也是最彻底的。是啊,日子是那样的琐碎,那样的漫长,那辛劳一天天、一年年地重复着,重复得叫人麻木。那从做姑娘开始就在梦中一次次出现的遐想眼看着一日日地破灭了,剩下的还有什么呢?
现在,她们也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在这里,斗争变成了一种对平庸的渲泄,变成了对别人进行窥视的正当行为,变成了公开攀比的一个场所。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戏台呀,那演出又是多么贴近生活、贴近于眼前的实际。那贴近让人不由得兴奋!
张三就是张三,李四就是李四,当她们站出来亮相时,那许许多多个围着锅台转的日子在这里一并得到了化解。
“女会场”一开始就异常激烈,当最先“斗私”的“窄过道儿”立在会场前边的时候,会场后边居然传来了一阵妇女们的喧闹声!她们用纳了一半的鞋底子掩住脸,高声嚷嚷道:“看不见!看不见!”
“窄过道儿”的个子的确是矮了一点,但这嚷嚷也纯是为了取乐。是一种说不出口的“兴灾乐祸”。于是,就有那些较泼辣的女人走上前去,把一个小板凳放在了她的面前,说:“站上去!”
“窄过道儿”也就只好站上去了。
她就站在那么一个窄窄的小板凳上,开始“狠斗私字一闪念”了。
她说:“他是个男子大汉,俺是个娘们家。他摸俺的‘蜜蜜’?他要不摸俺的‘蜜蜜’,俺也不会咬他。他一摸俺的‘蜜蜜’,俺才敢咬他哩。”
没等“窄过道儿”把话说完,就有妇女高声说:“不要光说人家边场飞翼。检查自己!亮私不怕羞,斗私不怕疼!斗私就是要检查自己。人家的事让人家说!”
“窄过道儿”只得重新又说:“主要是他摸俺的‘蜜蜜’。俺咬他是不对。可他不摸俺的‘蜜蜜’,俺也不敢咬他。他硬往俺怀里掏,摸俺的‘蜜蜜’,俺才下了狠手……”接着,会场上又传来一片纷乱的嚷嚷声:“说说你自己!你就没一点私心?!你的私字还小么?!”
揭发的时候到了。当站在小凳上的“窄过道儿”再次抬起头时,她才发现,村里的女人们是多么恨她!她的人缘是多么的坏呀!尤其是女人们的记恨,全是由一件件小事引起的。
乡村生活是由一件件小事来体现的.女人生活的中心就是一件一件的小事;她们的目光自然也全都注视在小事上。似乎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现在账本彻底地摊出来了!
每一个上来揭发她的女人都义愤填膺地指着她的鼻子说:某年某月某日,你偷摘了俺一兜麦黄杏!晌午头,你摘俩还不中?硬是摘了一兜!尔后就问她有没有?
“窄过道儿”只好说,有。
某年某月某日,分菜的时候,你看那一堆大,硬是抢到俺的前头,把那一堆抢走了!尔后问她有没有?
“窄过道儿”勾着头说,有。
某年某月某日,你锄地的时候,你说你心口痛,赖在地上不起来,那地叫我给你锄了。后来分菜瓜的时候,你头前跑,生怕分不上。你说,你是不是出工不出力?!“窄过道儿”流着汗说,是。
某年某月某日,你家的三孬跟俺的小保闹气。恁三孬还比俺的孩儿大,可你跑出来就给俺小保一耳光!打得俺孩儿哇哇直哭。你咋恁铁哩?!
某年某月某日,队里分红薯的时候,你用一只脚偷偷地顶住地磅板,三百斤红薯,你弄走的不止四百斤吧?这事有没有?!……
接下去,上来揭发她的妇女就越来越多了。开初还是一些旁姓的妇女上来揭发,到后来的时候,她的同宗的婶子、大娘,她那些近门的妯娌们,还有她的二嫂、三嫂,她的婆家妹子,也都一个个上来了。她的“强粮”,也不只一次伤害过她的亲戚们,日常生活中的那些细屑,那些琐碎,都成了恨的因子,仇恨就这么一步步地勾出来了。最后一发“炮弹”是她的大嫂射出来的。
在会议上,她大嫂一直没有吭声,在妯娌之间,她们两人是比较近的,也经常在一起说些闲话。可在这样的会场上,她大嫂也终于忍不住了。
平日里,这是一个很老实的女人,从没跟人计较过什么。可她坐着坐着.突然把手里的麻线一收,歪着大脚片子跑上去说:“麦升家,论说咱是妯娌,我不该说你。可你干那事,老短!那一年,你说怀庆邵活是啥?你自己说吧……”
就是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于凤琴身子晃了一下,差一点从小凳上栽下来!只见她两眼一闭,满脸都是泪水!她没想到,跟她最要好的大嫂,也会上来揭发她。就在这耐,下边的女人们齐声嗷嗷道:“说!叫她说!”
于是,她的丑事一件件地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她的最隐秘处也被人一桩桩地拽了出来。那个被人叫做“窄过道儿”的绰号一次又一次地被人提起。女人们似乎是越说越气,越想越恼。说着说着,就有人往她面前吐唾沫了!人们上来后,“呸”一口,“呸”一口地吐她。先是往地上吐,接着就往她脸上吐!妇女们异口同声地说:“吐她!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