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有为干的漂亮
任命下达之后.在颍平县引起了不小的震动。人们普遍认为,是范骡子把事搞糟了。他做得太过火.以至于招致了上级的不满。也有的说,是王华欣指使范骡子告马阳的,让上边查出来了……知道一些内情的,反而十分迷茫。
马阳当上县委书记后,做的头一件事,就是开车到马家堡去了一趟。他觉得应该再去见见马伯,他知道,如果不是马伯插手,事情是不会发生逆转的。可是,等他到了马家堡,却没有见到马伯。
是马伯不见他。
村秘书徐根宝对他说:“马伯说了,他不再见你了,让你好好工作。”
马阳知道老头的脾气,他是说不见就不见,于是,他问徐根宝说:“根宝啊,你给我透点信儿行不行?”
根宝嘴很严,他摇了摇头,说:“我不能说。”
马阳说:“你多少透一点,也让我心里有个数。”
根宝想了想说:“按说,我是一个字都不能说的。这么说吧,从北京到省里,再到市里,一直到办公室的打字员,九个环节全拿下来了。这其中还不包括给省城大学捐助那五十万。那五十万你不用操心,因为其中有一个条款,是省城大学每年要为马家堡培养五名大学生。马伯说,光一年保送五个学生,十年就是五十个,这就值了……你想吧。”
马阳心里一沉,又问:“马伯留下什么话没有?”
根宝说:“有。两个字:复婚。马伯说,还是复婚吧。”
这两个字,几乎把他给打垮了!马阳沉默了很久,终于说:“根宝哇,好兄弟,无论如何,你让我再见见马伯,让我直接给他老人家说……"
根宝很无奈地说:“你是县太爷,你想,我能拦你么?是马伯再三叮嘱,他不见你了。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不会再见你。马伯还特意说,让你自己拿主意!这话,够重了吧?”
马阳不清楚他最后是怎么离开马家堡的,也不清楚他是怎么开着车上了环城公路的,他把车开到了一百二十迈社长天下全方!只听风在耳边呼呼地响着……他觉得他整个人好像是劈成了两半,一半在说:我不能复婚,就是天塌地陷,我也决不复婚!小谢是我最爱的女人,她给我了一切,我决不做对不起她的事情!
上天有眼,给我送来了一个好女人,一个精灵般的女人,我怎么能抛弃她呢?拍拍你的良心吧……另一半却说: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如果不是这个官,你又算个什么东西?是权力让你结识了她,如果你仅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你会认识她么?你要想清楚,丢掉了权力,你也就丢掉了她。在权力的磁场里,你充其量只是一个环节呀,假如脱离了权力机器,你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废物!爱情?爱情又是什么?那是需要强大的物质基础作铺垫的,你懂么?!……
公路两旁,是大片大片的庄稼地。秋已谢了,大地舒伸着漫向久远的沉默。经过了一年的供奉,土地髭得很乏,很无力,那漫无边际的灰色就是大地的语言。它说,我累了,人会累、我也会累呀。一季一季,我已承受了这么多,我还将一年一年地承受下去。在这块土地上,活就是一种承受。
马阳几乎要崩溃了。他开着车在公路上跑了一夜!他一次次把车开到了市里,尔后又倒回来;有一次竟开到了小谢的宿舍楼门外,如是者三……
三天后,王华欣悄悄地回到了颍平。走已是板上钉钉了,虽然市委书记李相义再三安抚他,甚至默许他担任下一任的副市长,可他对此事仍耿耿于怀。当他前去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由于心中那口恶气实在是难以下咽,他就挺着那微微凸起的大肚子去找了马阳。
见到马阳的时候,马阳表现得非常热情,一边让座、一边吩咐秘书倒茶,还一口一个老书记地叫他。王华欣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秘书,说:“你出去一下!”秘书走出去后,他看了马阳一眼,说:“马县长,噢,马书记,有句话我想问问你。”
马阳说:“老领导,你说吧。有哪些不周的地方,我一定改进。”
王华欣说:“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怎样让市委改变决定的?我始终不明白,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能使堂堂的一级组织为你出尔反尔?!”
马阳笑了。马阳说:“老班长,你究竟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王华欣说:“真话。”
马阳说:“好,那我告诉你:不知道。”
王华欣说:“真不知道?”
马阳说:“我真不知道。”
王华欣说:“好,到底是年轻有为,干的漂亮!”接着,王华欣又说:“那么,我告诉你,作为刚刚到任的市信访局局长,假如颍平有人来投诉,我还是会受理的。”
马阳笑着说:“那好哇,有老领导坐阵信访,那对我们就是最大的支持!”
王华欣走后,马阳站在那里,沉默了很久很久,他觉得心里有一块地方很疼,像针扎一样……
傍晚时分,马阳独自一人开着车,突然到吴广文的娘家去了。
进门时,他见屋子里几乎站满了人,那些人都是吴家的亲戚,有的还是县里的干部,显然,他们是正在商量着什么……见进来的竟然是他,人们一时全都愣了,都用十分诧异的目光望着他,谁也不说话。
马阳打了声招呼说:“都在呢……”说着,径直走进了堂屋,当他看见吴广文时,就吸了一口气,慢慢说:“广文,跟我回去吧半生乾清宫半生养心殿全方。”
当马阳说了这句话后,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人们都像是傻了一样!
吴广文的爹咳嗽了一声,可往下,却不知该说什么……其实,他们正在教吴广文如何写告状信呢。
马阳当着众人的面,又说:“唉,我想过了,不管谁对谁错,孩子没有错。为孩子考虑,回去吧。”
这时,丹丹突然扑到了马阳的怀里,“哇”的一声,哭起来了……
马阳叹了口气,拍拍她说:“别哭了。不要哭了。拉上你妈,咱走吧。”
就这么一句话,就像是鬼使神差一样,吴广文慢慢地站起身来,没有再吐一个字,竟然跟着他走了……
一屋人就那么傻傻地站着,眼睁睁地看着马阳把人领走了。广文娘追到门口,张口结舌地叫道:“他、他、他……”一直到他们走后,广文娘才一屁股墩坐在地上,流着满脸喜泪说:“老天哪,他姑爷到底是回心转意了!”
又过了两天,范骡子被人秘密地叫到了县城的一家宾馆里。去叫他的人告诉他说,是上边有人要见他。然而,当他跨进218豪华套间房门时,却见一个人背对着房门在窗前站着。那人听到动静,仍未转过身来,只说:“是汉章同志么,坐吧。”
范骡子没有坐,他听出来了,那人是马阳。竟是马阳把他叫到这里来的……
这时,马阳转过身来,看了他一眼,说:“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坐下,咱俩交交心。”
范骡子不坐,范骡子就在那儿站着,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滋味是很难形容的。他就像斗败的公鸡一样,满脸都是遭过羞辱的血红!
马阳缓声说:“老范,凭心而论,那件事,我处理得不够妥当。我知道,这十年来,你也不容易。有些想法,也是可以理解的。可是,你到我那里去,给我塞一万块钱,我真是不敢收哇。掏心窝子说,我假如说收了你的钱,又给你办不成.那我成了什么了?就是办成了,我又成了什么了?人们会怎么说我?噢,给你送钱就办,不送钱就不办?当时,我是有点懵啊。我也不说我多高尚,我主要是怕,是心里害怕。客观上说。当时呢,我认为你是王的人。假如王真心想给你办,就不会让你去找我,他是一把手啊。
你也知道,那时候,无论什么事,都得他点头才行。这件事,在处理的时候,坦白地说,我是有私心的,我担心这是王耍的手腕。王要办,是一句话的事情;他让你找我,我不能不防哇。当然,我当时脑子里乱,也没想那么多,就觉得你既然是王的人,就让王把事处理掉算了。我也想得简单了,我以为,王会在私下里把钱退给你,顶多骂你两句,也就算了。没想到,他转手就交给了纪委的‘二炮’……”
范骡子不吭,他一声也不吭。他心里在流泪,淌血,可他一句话也不说!
马阳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件事,要论得失,你失的最多,脸丢尽了,成了一个买官鬻爵者。其次是我,我落了个里外不是人,成了个阴谋者,小人。这就是咱俩人的下场。而人家,脱得很净啊!事出来之后,当我听说,你还借了债时,我心里很难过……人,都有个三昏三迷的时候哇!”
范骡子满脸都是泪水,泣不成声……他心里说,人咋走到这一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