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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媳妇儿

    第2节  我和我的媳妇儿
    身上的伤好后,我又开始上学。我的身体不再像小时候那么光滑细嫩,脸颊脖子胳膊屁股大腿根全部爬满紫红黝黑的伤疤。那个抿点小酒唱点小曲的赤脚医生牛富贵来过几次,掀掀我的裤衩,抖抖我的褂子,拍拍我的屁股蛋,大笑着,安慰我的父亲母亲:“这孩子皮厚肉多,骨架壮实,挨顿鞭子不碍事!没事了没事了!上学去吧!”父亲听罢,赶紧找出蓝色手织布缝成的书包。“走吧走吧!好好上学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能逃出家门是我多日的期盼,我赶紧脚底抹油----溜了。任凭蓝色的书包颠上颠下拍打着我的小屁股蛋。父亲则跟牛富贵摆开架子,饮酒唱曲。
    此时的黄家寨大队一片繁忙。芒种芒种,连收带种。正处于阳历6月8日的时节,麦子沉甸甸黄灿灿地垂着头弯着腰伫立在田野中,大队社员们热火朝天挥汗如雨地忙碌在麦田中,争分夺秒抢收着到手的粮食。唯恐天气突变,风雨交加,黄豆般的雨粒从空中砸下来,把一冬季的血汗毁于一旦。那时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农民一生最重要的是粮食,是收成。没有这些,他们将如同没有土壤的麦子和禾苗,不能生长繁衍下去。麦熟一晌,虎口夺粮。父亲也加入“双抢”的战斗中,整天早出晚归挑麦耙田。割下麦子挑回来,放在稻场上。又支援翻田犁地的战斗。我们这里属于江湖平原,自古以来是官府重视的黄金粮仓。由于气候宜人,土壤肥沃,易生长麦子水稻。所以这里的土地一年要种植两茬庄稼。季节一到,那忙碌与紧张甭提了。我的伤势和寨子之间的争斗跟“双抢”相比,简直是小事一桩,不值得挂念。所有的不快与骚动渐渐湮灭在农忙的紧张和汗水中。
    梅子听过别人的碎言碎语,不敢单独找我讲话。她的头发变得更乌黑,简直能和黑黑的绸缎相提并论,闪闪的,发着光。她的眼睛比原来更为清澈,只要对视一下,我便能通过她的眼睛看到家乡所有的风景。看得我的心尖一颤一颤,疼痛麻木酥软。真的奇怪她的眼睛有这么神奇的力量。让我想看不敢看,不敢看又想看。
    不敢看梅子我就认真读书。班主任是语文老师,也是校长。那时的校长可了不得。不用种田不用车水不用挑担不用栽秧。每天一身清爽干净的绿衣服穿着,骄傲神气,仙风道骨。我们校长不仅衣服干净合体,更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这种魅力让我们魂不守舍如痴如醉。校长姓肖,叫凤清。肖校长教语文课,讲课时声音浑厚,带有感情,他那磁性的嗓音总能把我们带进知识的乐园。肖校长烟瘾大,抽大公鸡牌的香烟。每次上课,肖校长点一支烟。浓郁的香味顷刻弥漫在空旷的教室中,我们大部分男同学忍不住诱惑,鼻子像大象一样伸得长长,追逐着校长的焦油味。后来很多年都不懂,当时的大公鸡香烟只是一般的品牌,肖校长居然能吸得这么香,还能产生强烈的诱惑,让我们趋之若鹜竞相呼吸。我便在香烟的味道中读书写字。我爱肖校长,爱肖校长执教的语文课,更爱肖校长手指缝隙的香烟。现在我成为作家,冥思苦想或运笔挥毫时,亦忍不住点一根香烟,笔下的文字便如汹涌的潮水扑面而来。我明白和肖校长的香烟有很大的关系。
    这样读书的日子过了很久。梅子似乎按捺不住,总有意无意找我讲话。
    我怕她的眼睛。
    我怕她的头发。
    我怕她身上的气息。
    更怕我身上鲜活的心脏,突突地跳动没完没了。
    躲是躲不过的。一天放学的时候梅子拦住我。
    她低着头,铰着长长的细细的尖尖的嫩嫩的白白的手指。怯怯地问:“家诚,你的伤好了吗?”
    “早好了!不用你担心!”
    我径直走。不理她。我又怕我的心脏不停地跳动。
    她跟在我的屁股后。细声细气地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啊?”
    我停下来,注视着她的眼睛:“这关你什么事啊?”
    “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打架,更不会惹那么大的麻烦!”
    她的眼睛珠子骨溜骨溜地转动。一滴水溢出来。天啦,那眼睛变成了泉水。那是东岳山旁边八岔洼水库的泉水。我去过那地方,清澈见底的泉水。
    我怕她的眼睛,扭头就走。
    她跟着。我嚷:“我打架跟你没关系,别烦我,走开!”
    “你要我走开可以,得让我看看你的伤。”梅子的固执让我吃惊。
    我无可奈何,摇摇头叹气。“你----- 看我身上像话吗?”
    “有什么?”梅子很镇定豁达。
    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如何让她远离我。
    就在我思考的同时。梅子做了一个让我吃惊,永远让我无法忘怀的动作。
    她突然伸手掀开我的上衣。动作快如闪电,让我措手不及。
    我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在她眼前一览无余。
    我又羞又急,一把抓住她的手掌。摔开。生硬硬地甩开。
    “你干什么啊?”
    这时候几个同学突然跳出来。唱:
    三月那个探妹是清明,
    我与那个小媳妇去踏青,
    踏青是假意哟,
    妹子啊,妹子哦,
    我的小媳妇啊
    试试你的心,
    真心不真心。
    ……
    “瞎唱啥?滚滚滚!”我气得脸色发白。想冲过去揍他们。
    梅子拦住我,劝:“算了算了!又怪我,跟你惹了麻烦!”
    我不理她。笔直往家飞奔。谁也不理。
    那几个同学在背后大笑:“家诚家诚,你连你小媳妇都不要了!”
    自这开始,我发誓不理梅子。媳妇儿这词汇,在我当时的心里,是最难听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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