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失之交臂二
瑞红是在苏少康事发生后的第三天回到大棚村的,带来了惊疑、嗟叹与忧心。 也许,她与二十里河堰,与大棚村分别的太久了。也许,她一个人,内心里实在太孤独、太清冷了。也许,因为她的姐姐瑞白,年迈的爹娘,还有余温未尽的铁匠铺。她对他们有着割舍不断的情感。
朱六九和他的老太婆早就得到了消息,是瑞白到铁匠铺告诉他们的。他们蹲在河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瑞白说:“爹、娘,瑞红这不就要来了吗?”
“哎!哎!”他们答应着,抹掉眼泪。瑞白把脸扭过去,泪水夺眶而出。是啊,她们的父母年龄都大了,头发也白了,背也有些驼,可是他们对儿女的想念却不曾改变,并且越来越浓了。可是,儿女们犯下的错误,给他们造成了晚年的痛苦。而最最痛苦的也许是他们不知道这份痛苦因何产生。
瑞红从车上走下来,一身漂亮的衣装,立刻跟这块黄褐色的土壤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她看到了她的爹娘,他们正在努力地望着她,眼里淌着浑浊的泪水。瑞红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踉跄着脚步,冲着爹娘跑过去,一头扎在娘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朱六九抹了一把满是皱纹的脸,抽出烟袋,灌了一锅烟丝,点着了,蹲在一个下路的地方,吧叽吧叽地吸起来。
瑞红转过身,见姐姐瑞白正站在她的身前,眼里也闪着泪花,她又情不自禁地搂住了姐姐。
瑞红在大棚村,在建了一半的小康村边上,找到瑞白和少康居住的那两间小屋。瑞白说:“你这时候回来,不是时候。”
瑞红没有接话,而是沉默地望着姐姐。她看到,瑞白由于长时间的大棚劳动,皮肤已经晒黑了,脸也皴了许多。回想起她们姐妹俩一同上东北的情景,不仅哽咽起来,泪水也就自然而然地流了下来。
瑞红说:“这次回来,我不再回去了。我已经把工作辞了。”
瑞白说:“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说辞就辞了?”
容儿放学回来,瑞红把容儿抱在怀中,紧紧的抱在怀中,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瑞白见到这种情景,悄悄地走了出去。现在,容儿还不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瑞红才是她的妈妈。她们都起过誓言,谁也不准让容儿知道,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事情。
就在瑞红回到大棚村的头一天,从医院里传来令人沉痛的消息,于洪江由于失血过多,送到医院的第二天早晨,终于没有抢救过来。这无疑在大棚村成了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二十里河堰,也引起了哄动。
人命关天的大事。这个案子,立刻成了县里的头号案件,县里的一、二把手直接过问此事,专门成立了办案小组。并且向市里做了汇报,市里又向省里作了汇报。因为苏少康是省人大代表,对于这一案件的处理,十分慎重。
不久,省里批示,一定要彻查,严查,对违法乱纪行为予以严惩,确保地方平安。
对苏少康的审讯,是秘密进行的,并禁止亲属探视。瑞白和瑞红几次要求探视,均遭到办案人员的拒绝。理由是此案牵扯面广,群众影响大,在没有弄清案件的基本情况之前,禁止任何方式的探视。
大棚村的老百姓,谁也不知道,苏少康此时关押在哪里。
村子里的人,现在,有的已经后悔,说:“真是的,不该出现这种事件,毕竟,苏少康对大棚村,对二十里河堰,是有贡献的。”
“听说,他也没动手打人,枪不是他放的,听说是一个叫什么名字的保安开的枪。”
“那个保安,是从外地聘来的吧?”
也有的人说:“不是苏少康开的枪,他也有责任。谁叫他连日连夜地叫老百姓干活。小康村!谁稀罕小康村。”
过了好几个月,苏少康家里突然得到通知,叫她们去县里领人。
苏少康被无罪释放了。当然,带头开枪的保安队员被依法刑拘起来。自此,一个震惊全县的治安事件划上了句号。
姐妹俩见到苏少康,谁也没有说话,少康也没有讲话。他们是乘坐一辆出租车回来的。回来之后,苏少康直接进了他在大棚村的住处,他一连抽了一盒将军牌香烟,一整天一句话也没说。
从大棚村领导岗位上退下来的苏少康,每天躬身自省。他不出门,不会客,甚至不与家人谈话。一个人静静地作着冥思苦想。他每天抽两盒将军牌香烟,吃两顿饭,从不误点。看上去,他生活十分有规律。惟一与外界接触的就是每天晚饭后,外出散步半个小时。当然,都是天将黑的时候出门,天黑定的时候再回家。
这天晚上,少康又出去散步了。他走出家门没几步,天也就黑了起来。他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走一走。一边走,一边想,一边抽烟。
这真是一个独具幽默的故事。就在几个月前,村民们还声势浩荡地抬着一口棺材到蔬菜市场去找他,要求取消义务工,酿成了伤亡事件,震惊了全县。可是现在,他们却纷纷搬到刚刚建好的小康村。哎,小康村就是小康村,它代表了富裕、文明的新农村,老百姓怎会拒绝这美好的生活呢。
小康村剩下的那些建筑,是宋增信找来建筑公司,继续建设的。
现在,宋增信已经主持了大棚村的工作。在小康村整体搬迁的那一天,全村放了鞭炮,村民们喜气洋洋。惟独苏少康一个人闭门在家,与这个热闹的场面无缘。
只是,在欢乐的背后,可怜了死去的于洪江,和那个落下骂名的保安。如果人是有灵魂的,此时此刻的于洪江,一定在地下宽慰了吧,因为,他做梦都想为他的儿子建一座新房啊。
苏少康走一路,想一路,不知不觉,已经走远了。他顺着村中的那条大路,朝前走着,这条大路,正是当年大棚村刚刚成立的时候修建的,如今已经铺上水泥,十分平整,村民们摘瓜卖瓜,要多方便有多方便。当时,他还想在这条路上再安上路灯,让大棚村成为不夜村,让蔬菜大棚成为一道美丽的风景。可是,现在来看,这些事情已经不用他操心了。
就在小康村建设得如火如荼的时候,穆兴旭在上海的蔬菜批发生意也蒸蒸日上。他又一次想起了朱瑞白和苏少康。他想,他们的种植,他的购销,如果能联合起来,必将形成一种新的优势。
就在穆兴旭再一次计划去一趟大棚村,找一找朱瑞白和苏少康,大棚村却发生了出人意料的事件,苏少康隐退,取而代之的是朱瑞红,朱瑞红当上了蔬菜市场的经理。穆兴旭得到这个消息,遂打消了回大棚村的念头,再一次与朱瑞白和苏少康失之交臂。
少康建的这个蔬菜市场,被县里接管了一阵子,最终还是放了下来。
也许困惑是永远的,人的一生都是困惑的。苏少康不知道瑞红来到大棚村的真实意图,瑞白不知道她和苏少康的生活是幸福还是不幸,而朱瑞青正走遍城市的大街小巷,苦苦寻觅着于小兰的爱情。
此时此刻,在西泇河岸,暗蓝色的河水向前涌动着,春水拍打着河岸上的一对老人,这就是老铁匠朱六九和他的老婆子,拍打着岸边的老铁匠铺,拍打着岸边的那排粗壮的白杨树。只有他们的思索不需要回答,因为他们没有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