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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朝着海边走

    张副区长下放的农场离海边不远。张元慧在农场前边种菜,每天,张元慧摘满满两篮子菜,挤上公交车,来江边卖菜。路阿信不让她卖菜,她不肯。现在,路阿信的话在她这里没有影响力,因为,张副区长落难,身为革委会副主任的路阿信不但不替张副区长说情,反而和他划清了界线,张元慧痛彻心扉,一赌气,带着三岁的姗姗离开了路阿信。这一走就是两年多。
    路阿信对张元慧没有丝毫办法,只能气得砸桌子摔板凳。
    农历新年就要到了,路阿信要求张元慧回来过年,张元慧死活不愿意。路阿信再逼,张元慧就冲出家门,跑了出去。路阿信蹲在门口吸烟,大半盒香烟抽完了,仍然无计可施。眼瞅着天就黑了,路阿信把小姗姗抱到床上,让她睡下,然后一个人外出寻找张元慧。
    门外是大片的菜田,只有一条小路伸向南边,二里路外,才有大道,那条大道一直奔向松江。
    借着天上闪闪的星星,在一堵桥洞下面,路阿信发现了张元慧。张元慧正独自坐在桥蹲下边,抬眼瞅着天上的星星发愣。
    路阿信拉住张元慧的手,叫道:“你给个痛快话,到底回还是不回?”
    “不回!”张元慧的回答斩钉截铁。
    “你想让人看我的笑话?”
    “咱俩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路阿信恼羞成怒,拽住张元慧的胳膊往回拖,张元慧不肯,撕打起来。黑暗中,张元慧把路阿信的脸抓破了。路阿信气急败坏,把张元慧摁倒在桥蹲下的护坡上,撕破张元慧的衣服。“路阿信,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你是我老婆,你说我想干什么?”
    路阿信用膝盖抵住张元慧的双腿,任凭张元慧怎样挣扎,无济于事。“你这个流氓!你这个畜生!来人啊——”张元慧叫喊着。
    路阿信要施暴,施暴的目的,征服张元慧。
    张元慧的叫喊果然引来了一个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干穆。干穆怎会在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本来,干穆和可儿在路阿忠那里干得好好的,打算过一个春节。谁知,这个路阿忠不是个东西。春节临近了,想弄点野味,开开荤,就把目光瞄上了新来的可儿。可儿年轻漂亮,干穆不是她的男人,她却跟着干穆跑了出来,从这一点分析,可儿一定是一个开放的女人。一天晚上下了班,很晚了,路阿忠截住可儿,把她叫进自己的值班室,拿出十块钱,塞在可儿的手上,说:“你干得不错,过年了,这是给你的红包。”可儿扭怩一阵子,接下那十块钱。路阿忠趁机捉住可儿的手,不肯松开。
    可儿哪经过这样的事,脸顿时涨红了,抽了几次,抽不动。
    路阿忠说:“只要你听话,乖,以后还会有红包。”说罢,伸出手臂,揽住可儿的细腰。可儿见路阿忠起了歹心,连喊带叫,奋力挣脱,跑出路阿忠的值班室。一口气跑到干穆的屋子。
    干穆见可儿气喘嘘嘘,惊恐不已,追问:“咋回事?”
    可儿喝下一口水,把事情的原委讲了一遍。干穆怒发冲冠,当即找到路阿忠理论,路阿忠自知理亏,说:“顾客反映,她搓背不认真,我把她叫过来了解了解情况。”干穆哪肯容忍路阿忠放肆,不依不饶。路阿忠说:“不想干你们就走,又不是我把你们请来的。”
    第二天,干穆和可儿真的卷起铺盖卷,走了。朝着海边走了一天,才找到这个桥洞,暂时安顿下来。
    干穆在桥洞的另一头听到一个女人的喊叫,慌忙和可儿一起奔过来,一看,竟是张元慧在遭人强暴。干穆二话没说,一脚把骑在张元慧身上的那个男人踢翻了。男人大惊,翻身从地上坐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干什么?她是我老婆!”
    可儿把脸贴在路阿信的脸上仔细看了一阵子,回头对干穆说:“真是路阿信。”
    “他不是路阿信,他是流氓!他是畜生!”张元慧声嘶力竭地喊道。路阿信再一次冲过来,重新骑到张元慧的身上。干穆又想上前制止,被可儿拉向一边。他们在桥洞的另一头听着张元慧愤怒的吼叫,声音从大到小,最后变成紧张的喘息声。
    可儿问:“他们在干什么?”
    “不知道,”干穆说,“也许他们在做那种事。”
    “城里人真怪,放着家里的好床好铺盖不睡,偏偏跑到这荒郊野外。”
    路阿信走了,把张元慧一个人扔在桥洞下边。
    干穆叫可儿过去,把张元慧扶起来。张元慧一甩袖子,拂开可儿,径直往回走去。
    这一夜,干穆和可儿就住在桥洞下面。可儿问干穆:“干那种事很难受吗?”干穆不置可否。“你不是在坦上崮结过婚吗?难道是骗人的?”干穆回道:“是真的,真的结过婚。”
    干穆和可儿一人一个破棉被,难抵风寒。半夜,下起了雨。可儿拎着破被子挤到干穆身边,被干穆推开。冷风裹着冰雨灌进桥洞,打在可儿的身上。可儿冻得再也没睡着觉,真到天色笼明,才打了个麻儿眼。
    第二天,可儿感冒了,发烧,不停地咳喘。干穆多少懂一些医术,到路边的菜地里摘了一把辣椒让可儿吃,可是辣椒并不辣,不能起到发汗的作用。干穆知道可儿是热寒所致,走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处诊室,配了几味白药片,回来让可儿服下。烧是退了,咳喘仍然时断时续。
    干穆想,这样总不是个办法,眼看年关近了,劝可儿,要不,就回山东吧。可儿一听,当即大哭。说什么也不回山东。回去的话,她爹一定让她嫁给那个瘫子。就是饿死冻死在上海,也坚决不回山东。
    就在干穆和可儿争论不休的时候,张元慧来了。张元慧是三天之后来桥洞的,来看干穆和可儿还在不在。一看干穆和可儿仍然住在桥洞下,拽住可儿的手,来到她家。
    张元慧尽管住着两间简陋的平房,但比桥洞好得没法好。张元慧让干穆和可儿暂时住在她那里,找到事情再作打算。
    春节说到就到了。干穆和可儿只撅起腚往北磕了三个响头,就算完成了礼节。张元慧可就复杂多了。在上海人眼里,过了腊月二十,天天都是年。一到晚上,张元慧把煤球炉子提到小平房的中央,支起一个大铁勺子,把打匀的鸡蛋液薄溜地摊一层在勺子里,中间放上肉馅,捏起鸡蛋皮子一端,翻起来,对折过去,鸡蛋皮子严实合缝地合在了一起。成形了。张元慧把它从勺子头里磕出来,竟是一个饺子。鸡蛋做的饺子。张元慧五岁的女儿姗姗最爱吃,一次能吃好几个。
    可儿惊奇:“还有这样的饺子?”
    张元慧说:“这叫元宝,金元宝。没有元宝不过年。”
    腊月三十,张元慧还去码头卖菜。干穆和可儿帮她,生意出奇地好。是平时卖的菜的三倍。望着码头上来来往往的船只。张元慧对干穆说:“干脆你到码头上找活干吧。一过年,很多工人都回家,好找活儿。”
    干穆没有想在上海长久呆下去的意思,经张元慧一说,竟拿不定主意。
    可儿说:“我看这主意不错,咱们都身强力壮地,不能请吃坐穿啊。”干穆就去码头找活,一问竟成了。
    一九七六年的鞭炮噼里啪啦炸响了,中国十年文革也走到了尽头。张元慧和路阿信的婚姻也在新的一年里,被这又响又脆的鞭炮炸得粉碎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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