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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刚硬像北风

    回头再说说穆圣翕,千万不要以为,穆兴旭至今没找到穆圣翕,就把这件事情丢到一边去了。其实,穆兴旭只所以能下定决心再回江南,很大程度上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出现一个奇迹,让他出其不意地遇见丢失多年的圣翕。
    然而穆兴旭并不知道,两年之前,长毛贼把穆圣翕从红旗旅社骗走,不知该如何处置,起初想要挟穆兴旭给多少多少钱,又怕穆兴旭报警把他抓起来。或者干脆把穆圣翕揍一顿?以解心头之恨,又担心穆兴旭知道了,一定把他劈成两半。最后,长毛贼暂且把穆圣翕带到一处偏僻的屋子,关了一天,把王良材找来,商议计策。王良材说:“卖了,神不知鬼不觉,省得再和穆兴旭打照面,还能换些钞票回来。”
    于是王良材跑了一趟安徽,很快在洪泽湖边找到一户叫曹明俊的买家。曹明俊有三个女儿,大妹,二妹,三妹,唯独没有儿子。穆圣翕和曹明俊最小的女儿曹三妹同岁,曹明俊打算让穆兴旭和曹三妹扮成一对双胞胎。
    去安徽的途中,由王良材带着。车子颠簸颠簸,王良材的身子一晃一晃。穆圣翕隐隐约约记忆起来,认出了王良材,仿佛遇到了救星,不停地问王良材去哪里。王良材说:“回山东,送你回山东老家,你娘等着你呢。”穆圣翕信以为真,直到来到安徽,也没见到他娘,吓得哇地一声哭起来。王良材和长毛贼把穆兴旭一搁,趁机蹓走了。
    从此,穆圣翕每天都在曹大妹、曹二妹、曹三妹中间度过。白天,大妹、二妹和三妹轮流看护穆圣翕,晚上,则把大门和屋门拴得死死地,穆圣翕想跑也跑不掉。然而,穆圣翕刚硬像北风,天天都在寻找着跑出去的机会,他觉得这里不是他呆的地方,那个王良材骗了他。
    一段时间,大妹教会了穆圣翕跳绳。大妹会正着跳,倒着跳,还会一下跳两个。一次跳半个时辰不带说累的。穆圣翕崇拜大妹,跟大妹一起跳绳,跳得满头大汗。大妹让穆圣翕叫她姐姐,穆圣翕不叫。大妹说:“人贩子早就把你卖给我们家了,我就是你姐姐。”穆圣翕听了,恨透了人贩子。二妹教穆圣翕抓子儿,一起匍匐在泥地上,弄得浑身是土。抓子就是七块小石子儿撒到地上,接迎一颗在手背上,然后抓仨,抓俩,再拾个。然而这个游戏运动不足,安静有余,穆圣翕不喜欢,常常把石子儿给撒了,二妹只有捂着眼睛呜呜地哭。为此,二妹被他爹曹明俊揍了一顿,一天没给饭吃。穆圣翕替二妹求情,“是我不该把二妹的石子儿扔了,就让二妹回家吃饭吧。”曹明俊听了,非常欢喜,当即把二妹找回来,让她坐在饭桌前,告诉她:“以后要让着弟弟。”二妹滴溜着眼泪,合着饭菜一起吃下去。三妹尚小,和穆圣翕一起过家家,卖红糖。边用木棍挑在肩上,边哟喝:“卖红糖啰——”卖一阵子,回头问穆圣翕,“你喜欢卖红糖吧?”“喜欢。”穆圣翕点着头。“那你可以叫我姐姐了吧?”三妹继续问。“咱俩一般大,谁叫你姐姐。”“可你是我们家买回来的弟弟。”“不是,我不是你们家买回来的弟弟,我是山东大汉,我叫穆圣翕。”
    曹明俊家里并不宽裕,再加上穆圣翕花掉了三千块钱,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地。大妹、二妹、三妹吃玉米饼子煮红薯,穆圣翕则要单独起灶,大妹得早早起来推荞麦面粉,烙荞麦面饼子给穆圣翕吃。一天晚上,穆圣翕对大妹说:“姐姐,明天我和你一起推荞麦面吧?”“你叫我什么?”大妹追问。“姐姐。”大妹高兴地捧起穆圣翕的脸,在上面结结实实地亲了一口。
    第二天天还没亮,大妹把穆圣翕叫醒。穆圣翕怀里抱着一根磨棍,和大妹一起推荞麦面。推着推着,穆圣翕说,姐姐,我得拉屎。大妹说你去吧。穆圣翕悄悄地离开磨道,打开大门的门栓,蹓了出去。大妹推了一阵子荞麦面,不见穆圣翕回来,喊穆圣翕,没有回音。大妹端着油灯围着院子找了一圈,还是没见穆圣翕,再一看,大门大敞四开。大妹一阵紧张,大声喊道:“爹,弟弟跑了。”
    曹明俊在睡梦中被惊醒,披衣下床,在大妹头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叫上老婆追穆圣翕去了。两口子一口气追出五里地,没见穆圣翕的影子,坐在路边的岩石上休息完一阵子,往回赶。家里大妹、二妹和三妹蹲在一起,谁也不说一句话,寂静得连风灌进屋门里的风声都能听见。这是一个让三个姐妹可怕的清晨,一个大祸临头的清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三个姐妹一起站起身朝门口望去,只见爹娘领着穆圣翕回来了。原来,穆圣翕并未走远,他一口气跑到村口,面对黑咕隆冬的五更头,一阵惊悚袭来,再也不敢朝前迈步。折返村口的曹明俊两口子,一眼瞅见穆圣翕,焦急的泪水哗地流了下来,胡乱抱住穆圣翕,赶回家来。
    曹明俊把大妹用胶车绳子捆了,拽到梁头上,用牛鞭子抽打。大妹疼得哇哇大叫。穆圣翕看到此种情景,拽住曹明俊的腿,不让曹明俊再打大妹,曹明俊才停下手。
    大妹被打,穆圣翕看在眼里,心里非常难过,大妹是因为他而被打的。
    这一天,大妹没去上学。大妹心里想,穆圣翕永远都不可能是她们的弟弟,他有他要去的地方。
    半年之后,大妹对穆圣翕说,今天爹娘都去亲戚家了,你快逃吧。穆圣翕说:“不,我跑了,他们还会打你。”“我不怕,他们是我的爹娘,不会真打我,你赶快逃吧。”
    大妹把一张荞麦面油饼塞进穆圣翕的挎包里,使劲把他朝前推了一把。穆圣翕嘴角一瘪鼓,“姐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你是我的好姐姐,我长大了,一定来看你。”
    穆圣翕站起来,抹去脸上的泪水,把荞麦面油饼使劲往挎包里揣了揣,穿过一条巷子,走出街口,朝着一年前依稀记忆中的来路走去。北风吹起来,吹起他那久未梳理的柔软的一头长发。
    远远地驶来一辆公共汽车,路边站着两个等车的行人,一个年轻妇女,一个中年男人,沉重的行李堆放在他们身边。穆圣翕急中生智,拿手扯起自己的裤子,装作方便归来的样子,远远地冲两个人喊:“这就来了,等等我,这就来了。”随着两个大人挤上了公共汽车。穆圣翕就势往车箱边一坐,一路坐到苏州。年轻妇女以为孩子是中年男人的,中年男人以为孩子是年轻妇女的,公共汽车司机以为孩子是跟着两个大人的。穆圣翕瞒天过海,苏州客车似乎也认出穆圣翕这位小小的苏州客,赶着点儿,拉上他一程。
    穆圣翕被车站上熙熙攘攘的人流挤散,他依昔记着他娘贩卖生姜的那条小巷,他走啊找啊,又累又饿,结果,一头栽倒在河边的草丛里,一位老船夫发现了他,把他背到船上。老船夫约莫六十岁,老而且瘦,个子矮小,头发零乱,蓬松灰黄。但爱笑,一笑眯起两只眼睛,一边眯眯地笑,一边不停地划桨。划不动的时候,就跳下水,拨开芦苇,上身与水面平行,在水中拉起纤绳。老船夫正是拉纤绳的时候发现了穆兴旭。老船夫姓姚,老姚一个人寡居,自此,穆圣翕便跟着老姚,寒来暑往,一起撑船,一起找着他娘。一天,老姚的船上突然来了一位刀疤脸男人,捉住穆圣翕不放,命令老姚送他去南门。老姚急中生智,把船划入浅滩,搁浅下来。穆圣翕趁机潜入水中,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了。刀疤男人抓不到穆圣翕,把老姚痛揍了一顿,恨恨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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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三毛”穆圣翕又回到了苏州,不过他的运气要比旧“三毛”好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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