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比脸面重要的信与义
穆兴旭回到坦上崮镇,没按陈怀志说的,收了生姜、大蒜贩到上海去,而是在坦上崮镇呆下来,在镇子南头叮叮当当弄了个修理铺。穆兴旭手里的电气焊,不一会儿把一块厚重的铁板切成两半,不一会儿又拿一根焊条焊接在一起,确实了不起。镇子上的人看得眼睛都直了。穆兴旭撵他们,撵不走。第二天,有人捂着眼睛来找穆兴旭,嚷嚷着让他领着到镇卫生院看医生。
穆兴旭的修理铺不大,生意也没有多少,他多数时间闲着,一个人默默抽烟卷。这段时间,他已了解到,当年同他一起磕过头的俩兄弟,周元喆去了甘肃,成为一名中国人民解放军,现在已经转成了志愿军。臧小五已是坦上崮镇派出所所长,在镇子上耀武扬威像个人物。穆兴旭最瞧不上这样的人,换了别人,早擂他两拳头了。臧小五不行,臧小五是臧小六的哥,哪有瞧上人家妹妹还擂人家的道理,那样不厚道。
三个月后,穆兴旭与臧小五才第一次见面,见面是因为冯大伟来到坦上崮镇。冯大伟是穆兴旭在苏州的狱友,是个强奸犯。强奸犯就像草原上的野狗,人人讨厌。在里头的时候,是穆兴旭让他有了活着的尊严。出狱后无依无靠,人人唾弃。冯大伟想到穆兴旭,几经打听,获悉穆兴旭回了山东老家。冯大伟揣上《水浒传》这本红宝书,奔坦上崮镇来了。
狱友见面,感慨良多。穆兴旭让冯大伟呆在他的修理铺里,有活一起干,有饭一起吃。
臧小五知道了,以清理外来人员为由,欲赶走冯大伟。其实他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镇子上这样的事多了,哪能挨个过问。他这是风往门缝里刮,故意找茬。
穆兴旭不干了,把《水浒传》往臧小五跟前一摞。“大伟是我的兄弟。”臧小五把嘴一撇,冷笑一声。“就凭这个?”穆兴旭说:“就凭这个。大伟已经改好了。”“狗能改了吃屎?”穆兴旭丢下电焊把子,瞅一眼臧小五:“说什么你,臧所长,有气朝我撒。我也是要脸的人,当着我朋友的面说这个?”“你也是要脸的人?这可是你说的?”“是我说的,咋啦?”
第二天上午,穆兴旭与臧小五来到坦上崮,他们磕头拜把子的地方。崮上有一处响水泉,泉涌而出,哗哗地流下山崮,汇入西泇河畔。“知道为什么把你叫到响水泉吗?”穆兴旭摇摇头。“一会儿你的鼻子被打破了,可以到泉水里洗干净,免得回到镇上让人瞧见,这是你应该得到的山东汉子的尊严。”穆兴旭点点头。“废话少说,痛快点吧。”
臧小五抡起拳头朝穆兴旭的脸上砸去,这一拳正中穆兴旭高耸的鼻梁骨,一股鲜红的血液从鼻孔里涌出来,湿热湿热,如同蚯蚓一样往前攀爬。穆兴旭的身子向后怔了一怔,复又站稳了。接下来,臧小五又是一拳,落在穆兴旭的嘴唇上,嘴唇抵在牙齿上,立刻像煮熟的猪肉膘子翻卷起来,渗出斑斑点点的血迹。
臧小五指着穆兴旭的鼻子,厉声问:“当初咱拜把子的时候,怎么说的?”
“你说,咱拜把子,小六就是你妹了吧?”穆兴旭说。
“小六是你妹,你不好再欺负她了吧?”臧小五说。
穆兴旭点点头。
“结果呢,你不但把小六的肚子搞大了,还把她的孩子搞丢了。你一走七年,让我们一家脸面丢尽。”
穆兴旭想说我喜欢小六,可他没说出来,他知道此刻说这些没有用,尽管他没有一天不想着回山东。至于圣翕,那是个意外,他也心痛。可是他不能说,因为任何解释都是轻描淡写的,都不足以弥补当初的过失。
“你怎么不说话?”臧小五挥舞着拳头。“你不是一条山东大汉吗?你不是声如洪钟吗?”
“我无话可说。”穆兴旭回答。
臧小五叉腰捋袖,怒不可竭。“或者,你还手呀!你不是一条山东大汉吗?你不是气冲斗牛吗?”臧小五最终一拳把穆兴旭摞倒在地上,撞起一地石头沫子。
“你,背信弃义。一个山东大汉,比脸面还重要的是什么,是信与义。”臧小五不再理会穆兴旭,甩手割下衣袂,扔在穆兴旭跟前,一个人独自走下坦上崮。
过了半个时辰,穆兴旭才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响水泉边,抄起清凉的泉水,小心翼翼地洗去脸上血迹。“小五说这水干净着,果然不错。”穆兴旭洗去脸上的血迹,在泉水里照了照,而后,拾起那块断袍布,把脸擦干。
冯大伟看到穆兴旭惨不忍睹的样子,冲动地要去找臧小五理论,被穆兴旭制止住了。“咱把人家妹子坑了,说对不起还来不及呢。”
冯大伟不解。穆兴旭就把和臧小六的事儿讲了一遍。“在苏州时,王璎珞是怎么回事?”穆兴旭赶紧捂住冯大伟的嘴。“丢人的事,还提它干啥。”
不几日,穆兴旭的修理铺跟前来了几个娘们儿,指桑骂槐。大意是糟践女人的话儿早晚烂掉根,下三烂的主儿一辈子都是乌龟王八蛋,非驴非马的食草动物犟充一头骡子。冯大伟听不下去了,出去理论,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回屋又拿出那本《水浒传》,被女人们夺下来撕了个稀巴烂。穆兴旭看不下去,打个圆场,几个娘们儿一齐嚷嚷:“你自己头上的屎盆子都扑撸不清了,还有心管别人。”
盛怒之下的冯大伟取出一把石刀,伸出左手铺在地上,手起刀落,一根无名指瞬间剁成两截。鲜血浸透了修理铺门前的黄土地。冯大伟因疼痛而颤抖,扔掉石刀,举起那根断指喊道:“我,冯大伟,也是一条汉子。”声音亢奋。
几个娘们儿噔时吓得脸色腊黄,忽啦鸟兽散了。
冯大伟疼得,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颗往下滚落。穆兴旭完全没有防备,赶紧撕掉身上的衣服,捂住冯大伟的断指,急急慌慌往镇卫生院赶去。
好不容易包扎完毕,穆兴旭托举起冯大伟缠着白色绷带的半截手指,叹息道:“你这是何苦呢?”
冯大伟说:“我明白一个无愧的山东汉子名节的意义。你对我仁义,我也不能当孙子,不能给你脸上抹黑。我就是要用这根断指向她们证明,我也是一条汉子。”
事情传到臧小五那里,惊得臧小五半天没说出话,大概被这个血性的南蛮子震憾住了。其中一个娘们儿指责臧小五:“你忒损了你,还当官呢,害得那南蛮子赔上一根手指头。”臧小五说:“我就是让你们羞辱羞辱他,我可没让他剁掉手指头。”
冯大伟的伤好了以后,穆兴旭对他说:“这个铺子就交给你打理吧,我到外边跑跑,找找圣翕去。”冯大伟一口应下。“你就放心去吧,我会把修理铺打理好,还要把它变成一个修理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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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浒传》,一部对山东人极具象征意义的大书,是好汉山东的真实写照。浒,是水上陆地的意思。山东有漫长的海岸线,更有鲁中山脉广大的内陆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