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房间靠窗边摆着一张小桌子,上面点着一支白蜡烛,风从打开的窗外吹进来,火烛忽强忽弱,让用惯了电灯的李明华夫妇很为习惯。桌子正中间有一个装满大米的竹筒,上面插着三柱香,袅袅燃着。竹筒前一溜儿排着6个小酒杯,酒杯里盛着褐色的浓茶。
个子矮小、白发苍苍的李老太太正在给重孙“休惊”。只见她左手持一件小衬衣,右手指不时地向杯子中沾一些茶水弹向窗外,嘴里念念有词。李明华站在旁边烧着纸钱,一边看着李老太的一言一行。史兰花抱着已睡着的儿子,坐在床沿边,张大了嘴看着李老太施展“法术”。
“师傅师爷呀,千叫千灵,万叫万灵,随喊随到,随请随灵。”李老太嘴里念着,拿着折叠好的白衬衣朝史兰花走来,李明华赶紧去把他儿子身上的贴身衣服松开,李老太拿着白衬衣在重孙的额头、胸前、脚掌边量了量,口里仍在念念有词,最后她轻叱一声:“呸却!太上老君急急如令!”却把小孩惊醒,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哦,宝崽莫哭!好了,好了,明华快开灯!”李老太吩咐道。
“叭”的一声,李明华把灯拉亮了,照得房间里亮堂堂的,史兰花赶紧把小孩子的衣服包好喂奶,小孩吮着奶就没再哭了。
“明华,来看看。”李老太对着灯光把折叠的衣服打开,对明华说道,“你看看,毛毛在哪里吓倒的?”
李明华凑近一看,什么也没看见。
“你再看看!”李老太抖动了一下衣服,上面隐约可见两座山的影子,“这是在大川山,毛毛是被吊颈鬼吓倒的。”
“是的,真是的。”李明华恍然大悟地说道,“前两天我们带他从那里过路,没想到在那里碰到了脏东西,怪不得这几天他不舒服。”
“哪里?哪里?”抱着小孩的史兰花立刻站起来凑近去看,小眼睛瞪得大大的。李老太耐心地给她讲解着那块白布上的玄机,听得她将信将疑的。
“真有那么灵?”史兰花仍不相信。
“怎么不灵?要不然怎么那么多人请奶奶去?”
“把这衣服给晶晶穿上,七天不洗不换,他的病就好了。”
史兰花依言虔诚地把衣服给小孩子穿上,没多久,小孩子果真睡安稳了。
史兰花轻轻地把他放回到床上,用被子盖好。这边李老太忙着把茶杯收起来,李明华拿了竹筒上的一个红包,递到李老太的手边说道,“这个红包给您的。”
“你自己拿着吧!”李老太话音未落,李明华已经把红包攥到自己兜里了。
“哎呀,奶奶,你什么时候把这个法术传给我?”
“你们年轻人现在还有几个人信这个?”
“我就信!我在家时就信!我在家时我爸叫人给我修了一本八字书,测得很准的。”
“那好,那好!”李老太笑得老脸皱成了花,高兴地说,“你要想学,我以后就教给你。学这东西要心诚才会灵。”
“奶奶,您喝杯茶!”李明华沏了一杯热茶给李老太,李老太接过喝了一口趁着兴致又说,“你两公婆都在这里,我还想和你们讲个事。”
“什么事您就讲。”李明华说。
“听你妈讲,如今家里都快没得米了,有没有这事?依我看,你们还是分家算了,裹在一起过日子,你老子老母亲没这个能力了。”
“我们分了,大哥大嫂不分的话,也不公平。“
“这个我会去做他们的工作,关键是你们这里。为这事,你妈急得哭!唉,你妈真是命苦,我们老了又不能帮她什么忙。”
“奶奶,这事我们会考虑,你老人家就别操心了。”
“唉,也怪你爷爷是个癫子,要不然家里也不会是这个样子。我累了要休息,明华你扶我回去。”说完站起来摸到拐杖,李明华赶紧搀扶她到对面房间里去了。
李明华回来时,史兰花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李明华关门脱了衣服便要去抱她,史兰花一把推开他说道,“别急,奶奶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我才不愿分。我不在家,分开你怎么办?饭都没人帮你煮。”
“我看还是分了的好。裹在一起心里胀气,难看眼色,想吃点东西都占不了多少。分开了,我想怎样就怎样。”
“小孩谁带?你难道就不做一点事?”
“哪有爷爷奶奶不带孙崽的?我们分开,他们还是要带的。再说,现在主要是靠自己。”
“要分也不能急,反正主动权在我们手里。到时我们可以讨价还价,反正不能吃亏。”
“那倒也是。”史兰花说完,忽然屁股后面“呯”的一声巨响,她自己忍不住先哈哈大笑起来,把睡着的小孩惊得哭起来。
“前世做过了,放个屁也笑?”李明华白了她一眼,赶紧爬起来去抱小孩。
农历六月初一,正值盛夏,天热得很,这天正是晶晶满周岁的日子。上午,李木青带着李明君、李明华两兄弟上山把山林划做了三份,下午又到田洞里把稻田面积量分了一下。然后由李明君起草了一份《分家协议书》,只等晚上大家商讨定下。
这家终于要分了,黄玉珍松了一口气,特地从已不多的家禽中捉了一只公鸡和一只鸭子杀了,和龙小翠一起忙碌着“最后的晚餐”。
李木青是个迷信之人,认为分家也是一件很重大的事情,须择吉日拜祖。他选中的这一天,是历法中的“太安日”。很明显,他希望分家是在太平的氛围中度过,以后的日子也能顺利平安。在他看来,万一日子不好,那会闹得鸡飞狗跳,人翻马昂哩!
夜幕降临的时候,西天还有一抹残红,李木青家里已亮起了灯。一张四方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李木青在神龛前烧香化钱纸,嘴里念念有词。在史兰花怀里的晶晶挣扎着去抓过一些钱纸往香火里丢,喜得李老太直夸她的重孙如何的聪明,祖宗定是如何的保佑他,史兰花更是抱着儿子对着神龛拜了又拜。
大家入座吃饭,等听得到七分饱时李木青才开始把话题引到分家上来。
“今天是晶晶满周岁,又是我们决定分家的日子。”李木青话一出口,大家静了下来,只有史兰花仍在咬一块鸡腿,将骨头咬得崩崩作响,显得格外刺耳。
“有句古话说:‘树大开叉,人大分家’。你们如今都已长大成人,结婚生崽的人,做父母的已没有能力再养你们,也在征求你们的同意后决定分家。”
“今天我们已经把田山地土全部分做了三份。原则上是这样的:明君、明华各成一户,明勇在外打工还未成家,仍和我们老人为一户。在分之前,有什么意见就提,免得以后扯皮。”
“别的我没意见,可是做大人的处事要公正。”李明君说道,“我听明华说,后面的干塘不用分就已经是他们的,这是怎么回事?”
李明华像被蜂子蜇了一口似的,脸涨得通红,大声辨解道:“那是我租种蒋祖德姑爷家的,昨天我还和他说过的。”
“你别哄我。这个干塘自我们住这里就是我们的菜园。你硬说是他的,先叫他收回去。”
“算了,别再争,为争那一点也发财不起。”黄玉珍生怕他们在这块地上拗着不分,连忙劝住李明君,李明君心有不甘只好也不吭声了。
但这情景却把一直没说话的龙小翠惹恼了。她来这个家之前,就已看出李老太李木青做什么事都帮着李明华夫妻俩。他俩公婆也是精明到了家,什么事都不肯吃半点亏。婆婆为分家的事与他们理论过,被史兰花用嘲弄的语气顶了回来,李明华更是对他母亲怒目而视,就差大打出手了。
“你们做事不能太过分,做之前要摸摸自己的良心。”龙小翠说道。
“我们哪里做过分了?”李明华问道。
“今天分田抓阉时,你自己做的阉,你还先抓?抓了一个就算了,你又丢了再抓第二个,你这种做法对不对?”
李明华眨巴着眼睛回答不上来。
“过去的事就莫再争了。现在不是分得差不多了嘛,听我老人家一句,莫争了!”李老太拄着拐杖站起来说话了,大家才再没吭声。这时大家已无心吃饭,把饭桌撤了。
“现在就分家里的锅灶碗筷和杂物。”李木青点了一支烟后说道。
“分之前,我说两句。”黄玉珍说道,“田山地土都已平均分给你们三兄弟,我们老人没留下一点东西,现在只能种勇勇的田地,这我也不说。酿酒的几个缸,腌菜的几个搪瓷,我们老人家要。碗筷我们大人帮你们俩兄弟各置一套也不分了。”
“那不行,酿酒的缸,腌菜的搪瓷,我是要的。”一直没说话的史兰花发言了,她的外地口音的普通话,听起来有点梗阻。
“你们就知道争这些小东西,我们老人家就不吃饭了。”黄玉珍生气了。
“就你嘴多,争这一点东西。”李木青不满地瞪了她一眼。
黄玉珍委屈得几乎掉下泪来,嘴里争辩道:“这些就是不能分!你就知道分完,到时没的用,你又不管,只难我。”
“酒缸、搪瓷我们只要一个就可以了。”李明君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大家才没有异议了。
大家分妥当后,李明君就起草分家协议书,写好后已到十一点,大家看了以后都觉得没意见,李明华和李明君在上面签名,只等李明勇回来签上名,就可正式生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