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0六章（06）

    明美把淑云的话儿学了一遍，明华娘说：“不怨你嫂子话不好听，为云芝和水源的事儿，小满跟咱结了仇怨，你让她咋开口？”明美说：“一家人一个鼻孔喘气，就我是多余的，有啥难说的，水源是水源，运生是运生！离了她这副大肠，我照样开得了席面。 ”
    仲森气不过，说：“明美，你嫂子哪里对不住你？说话先问问自己的良心，你不指望她，董家还指望她这副大肠过日子呢。”明美不说话了，闷了一阵儿气，解了包袱，把几封点心兜底儿一倒，气呼呼地走了。
    今年春天来得早，三月初六谷雨。没几天时间，春地耩完了，落了几场春雨，地里开始冒青，齐刷刷的谷苗儿，顶着露珠儿疯长，满地里翠生生的。明兰掰着指头算算，妮快坐月了，兴许这几天的事儿。前几天，赶上瞎子下乡，明兰偷偷给妮算了一卦，算卦的说，风水轮流转，妮夫家上辈子男孩子多，这一辈子女孩子占了上风，妮这一胎是闺女。
    瞎子的话不能当真，明兰盼着妮生个男孩，不免心里紧张起来，想过去看看，又怕犯忌讳，只有耐心等着。这一阵儿，队里活儿不忙，妇女派不上用场，何松年一句话，妇女们放了假。跟前有几天闲散时间，明兰不敢耽误，妮说生就生，还一点儿盘算也没有。
    太阳的热力上来了，天井里一派白花花的太阳，明兰在杏树底下铺了一领儿大芦席，她想给妮肚子里的孩子，做一身小棉衣裳，一件夹袄，做一截儿短褥子。东西她早预备下了，七尺碎花布，七尺半里子，一斤四两棉花，一一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晾潮气。
    霍老三有一阵儿不出去了，病病恹恹，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一天到晚坐在太阳地里打哈欠，睡睡醒醒，脸色黑黄，像经了霜的倭瓜。明兰给公公冲了一壶茶，放在他跟前的小凳上，霍老三迷迷糊糊睡着了。
    明兰看了公公一眼，叹了一口气，霍老三身子一直壮实，身后的事儿，没半点预备，横竖儿得有几件老衣吧。过一阵子，让定宽赶上牲口和她去一趟三番，该置办的也该置办了，免得到时候慌乱。
    明兰把花布铺在席子上，拿着剪子比划着，刚要下剪子，忽地起了一阵热风，把席子上的花布吹散了，明兰心里不安起来，莫非妮生了？霍老三被热风吹醒了，迷迷糊糊摸索着烟袋杆儿，按了一锅烟叶，使劲儿吧嗒了两口，又是一阵儿咳嗽。
    明兰说：“爹，壶里有茶，一会儿凉了。”霍老三没言语，看着明兰做棉衣，花花绿绿，以为给他做老衣裳，心里一凉，嗓子里一口痰卡住了，吭哧了一阵儿，不高兴地说：“明兰，我今年身子不咋，阎王爷不稀罕，我有数儿，过两天兴许就能下地干活了。做也是白做！”
    明兰说：“爹，您的老衣早着呢，到秋上再盘算不迟。”霍老三说：“我不要，说不要就不要，光溜溜地走。”明兰说：“爹，妮快月子里了，我给小外甥做一身。”霍老三说：“你过门才几天的事儿，都当姥娘了。明兰，我做了个梦，梦里定远说，他要一双鞋。定远啊，光着脚赶牲口，一个脚印儿，一个血印儿，脚扎破了。在这边过穷日子，在那边也没翻过身来。”
    明兰愣了一愣，眼窝里一阵阵发湿，定远走的时候，一双鞋套在脚上，连双替换的也没有。明兰知道霍老三啥意思儿，说：“爹，忙过了这一阵，我给他做两双，一双单的，一双棉的。”
    霍老三说：“你大哥死得憋屈，看看，都二十多年了。”明兰吧嗒了几滴眼泪，她和定远差几天就结婚了，一场大水，啥也冲没了。霍老三问道：“妮还没生吧？”明兰说：“快了，这几天。”霍老三不说话了，一会儿响起了鼾声。
    明兰开完了领口，玉兰进了门儿，看着霍老三睡着了，轻手轻脚过来，说：“少预备两件，我给妮做了一身，孩子见风就长，一天一个样儿。”明兰挪了挪身子，给嫂子腾出一片儿地方，玉兰在席子上坐下，帮着明兰絮棉花，
    明兰说：“嫂子，你别预备了，秋上何家把小萍嫁过来，又是被子又是褥子，得多少布票铺排，该盘算的也得盘算了。”玉兰说：“你哥从学校里淘换了几丈布票，被子褥子的布料不愁，我怕水源到时候变卦，变了卦，咋对得起何家。”
    明兰瞟了玉兰一眼，说：“不会吧，这种事儿，哪有三三两两的！”玉兰说：“没有行市有比试，在村里，小萍说不上哪儿难看，跟城里的闺女一比，模样儿就比下去了。小萍识几个字儿也好，孬好给水源写封信。”明兰看了嫂子一眼，说：“嫂子，你还是没看上小萍来，我知道。”
    玉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知道水源心里有多苦。明兰，怨就怨嫂子拿错了主张，不该急着给水源说亲事儿，大哥大嫂没少说，我还怪大哥大嫂不拿主张呢。”明兰说：“别多想了，事儿过去了，兴许这就是缘分吧。”很快，小棉袄就有了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