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04)
淑云摊完了煎饼,悄悄揭了两个煎饼,心口里一阵狂跳,她陈淑云一辈子没拿人家一根钉子,今儿她当贼了,她顾不得脸面了,爹娘早上没来吃饭,咋办啊!明美和几个女人叽叽喳喳说话,斜了嫂子一眼,身子一横,把淑云挡住,淑云赶紧把煎饼往怀里一揣。
明美说:“嫂子,我挪不开身,你替我回去看看,运生上学了没有?”王跃全在门口贼眉鼠眼瞅着。明美说:“老王,你过来替我数数这一摞煎饼,数花了眼,也没数过来。”王跃全过来数煎饼,淑云转身走了。
淑云急惶惶地走,到了大门跟前,门口停了一辆吉普车,一阵紧张,心说,不是嫦娥生了吧?心里一酸,妹妹月子里,一粒米也拿不出来,嫦娥出嫁,没带走董家的一根草,至今她还觉得亏欠着妹妹。她盼着往后日子好了,慢慢补偿妹妹,谁知日子像滚泥蛋,越滚越沉,到了今天,泥蛋滚进水里去了。
按了按心口,进了过道,一对当兵的在天井里劈柴,她好生纳闷,啥时候来的当兵的?她问:“同志,你们是来驻防的吧?俺三兄弟俺老五也是当兵的,在队伍上当大官儿呢。”两个当兵的笑嘻嘻地看着她,说:“大嫂,我们参谋长回来了!”淑云一愣,谁是参谋长,参谋长是干啥的?淑云笑眯眯地进了屋,心说,爹娘孬好有口热水喝了。
炕沿上坐着一个当官儿的,跟爹娘说话,仲林看见淑云,笑微微地说:“明礼,你嫂子回来了!”明礼站起来,怔怔地看着淑云,嫂子不似前几年的模样儿了,头发干了,脸上皱纹多了。淑云愣愣地看着明礼,笑不像笑,哭不像哭,撇着嘴角儿,两行泪刷刷地滚下来,哽咽着说:“明礼,嫂子对不住你们,没照顾好咱爹娘……爹娘啥样儿了。”
没等明礼说话,淑云从怀里掏出俩煎饼,说:“爹呀,您赶紧吃个煎饼,还热乎着呢。娘,媳妇儿当贼了。”淑云想哭。明仁娘接了煎饼,默默地看了媳妇一眼说:“淑云,咱不兴藏藏掖掖,让王跃全见了,一家人跟着没脸。”
淑云眼里吧嗒着掉泪,说:“娘,我不管了,媳妇把脸面儿豁出去了。”明礼心头一热,说:“嫂子,是我不孝,把爹娘推给你就不管了。我这次回来,想把咱爹娘接过去,等过了这一阵儿,再让爹娘回来。”淑云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流泪。
明仁娘说:“淑云,快别这么说,你和明仁把心掏给爹娘了,咱们董家几辈子修来你这样的媳妇儿。”明礼说:“嫂子,转过时运来就好了,爹娘在我那里,你和大哥放心就是,我和郑晓沛有口吃的,饿不了爹娘。”
淑云放心不下,把老三叫到门外,流着泪小声说:“老三,老人一走,我心里不是滋味儿,不是家里日子糟践,我不让爹娘走。老人上了年纪,不宜量出远门儿,说句不孝顺的话,担不住个山高水低。到了这个年纪,儿女们把老人捧在掌心里,也怕出事儿。这一路上,你多尽心吧,要是有个不好,提前往家里送,千万别让老人……”
明礼在一边点头,淑云说一句他应一句。淑云嘱咐说:“到了三番,让爹娘看看嫦娥去,这一走啊,山高路远,嫦娥也不放心。”明礼不停地点头说:“嫂子,我照你说的做。”
淑云说:“老三,我找人算过卦,卦上说,你大哥四十八岁重服星压运,算计着爹的日子,在今明两年,你别不信。老三,你记着隔个把月,你写封信,把爹娘的事儿说说,你大哥心眼儿小,日子长了,难说不急躁。老人的饭食上,你跟郑晓沛言语一声,别讲究,庄户肚子粗拉粮食吃惯了,鸡鸭鱼肉,油水大了。肠胃里搁不住,你们紧着伺候,老两口儿呆不住。”
一会儿明仁回来,兄弟俩一见面,禁不住眼湿。明仁说:“老三,大哥没出息,紧要的时候,把爹娘推给你们了。”明礼说:“大哥,爹娘养了我们兄弟几个,不光养了你一个。”
仲林问:“账目查得咋样了?王跃全不像是个奸猾的人。”明仁说:“没文化就是不行,王跃全不会记账,自己先背了黑锅,查账小组把两布袋条子捋完了,一文钱也不差。”
仲林说:“各有各的道儿,王跃全也算是个精细的。俗话说,众口难调。王跃全不容易。”明仁说:“开始刘东民不依不饶,非把王跃全办了不行,账查完了,王跃全抱着布袋哭了,刘东民瞪了眼,没话说了。”
二叔二婶三叔三婶,明仁传过话去,过来说话。明杰娘红着眼圈儿,说:“出去走走吧,上了年纪,日子一天比一天少,儿女家挨着住两天,哪天蹬了腿,你也闭住眼了。”
明华娘说:“一样的儿女,不能吊在一棵树上。明礼,可不许慢待了你娘,少一根头发,你哥嫂答应,我们也不答应。”仲相皱着眉头,心里一沉,娘们你一句我一句,没一句吉利话,他想劝大哥留下,话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淑云翻箱倒柜,把爹娘的衣物找出来,一边找一边扑噜着掉泪,棉的单的拾掇了俩包袱,抽抽搭搭地说:“出趟远门儿,媳妇儿连口吃的也没有。娘,您走了别挂牵我们,我和您儿子年轻,孙子孙女口壮,除了生铁咽不下去,饿不着他们。”明仁娘也吧嗒着掉泪,说:“淑云,我谁也不挂牵,好好的住一阵儿呢,少则两年,多则三五年,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明仁娘这么一说,淑云的眼泪哗哗的,抽咽着说:“娘,葫芦老在秧儿上,没有扔在路上的,您这么说,我和您儿子,不让您走。”明仁娘说:“淑云啊,娘拖累你多少年了,以前娘对你不好,你可不许记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