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04)
跟前的人说:“老成,你是外明不知里暗,霍老三让学田说明兰,学田吃了人家多少昧心食?”老成说:“怪不着学田,说媒哪有打保票的,闺女是人家的,捆绑不成夫妻,难说没有个闪失。 ”有人说:“老成,你没觉悟。”刘老成生气地说:“我就没觉悟!”
霍老三指着说学田的鼻子说:“学田,你私心忒重了,贩牲口不仁义,买一口老牲口拿了牙去,说牙口小,把人坑了,还笑话人家不长眼。贩驴贩三条腿的,回来一脚把好腿踹断,等两腿长齐了,驴倒是不瘸不拐,咋使活儿?谁不是庄稼人,谁不指望牲口吃饭?这事儿搁在谁身上,不骂学田八辈儿祖宗才怪。”
大家哄笑了一阵儿,都骂学田黑了心肝,烂了肺叶子,越想越有气,呸呸地往台上吐痰。谁也没想到,第二个上去的是羔子娘。羔子娘问霍老二:“主事儿的,我说他两句行不?”霍老二说:“只管说!”羔子娘照着学田的脸,左右开弓,结结实实扇了两巴掌,脸上气白了。白云站起来制止说:“不许打人!”
羔子娘哭着说:“老少爷们,学田心黑着呢,四六年减租减息,董化斋没要一斤一两,人家仁义。学田,你少要一两来着?嫌俺的谷子秕,非要俺去一遍谷糠。大伙儿评评这个理儿,俺家里一个瘫子,一个不干活的,我一个女人家容易吗?你不贪恋罢了,不该使着法儿挤兑俺吧,打那天起,学田,你在俺眼里还比不上一条蛆!”
羔子娘下了台子,明华娘把手绢递给羔子娘,说:“嫂子,别难受了,陈芝麻烂谷子,事儿过去多少年了。”羔子娘怂恿着说:“明华娘,你也上去给他两下子,学田这个没人性的,把明美他爹编排烂了。”
明华娘不屑地说:“好鞋不踩臭屎,我才不跟他一般见识呢。”羔子娘说:“嫂子,这可不像你的为人,你咋变了呢?这可不像你的为人!”明华娘不耐烦地说:“你不也变了吗?”
斗完了学田,等人影儿散尽了,霍老二给学田松了绳子,又觉得对不住学田,问道:“学田,你觉得冤枉不?”学田咧着嘴巴光想哭,吭哧着说:“我活没脸了。”霍老三冷笑着说:“啥脸不脸的!多往宽处想吧,心里宽敞了,脸面自己回来了。”白云说:“学田叔,退社的事儿,你好好想想,你想退社,想好了跟我说一声。我等你回话。”
学田扑通一声给白云跪下了,说:“白区长,我说疯话呢。打今儿起,我学田半条命就是社里的了。”三官把学田拉起来,对白云等人说:“你们回吧,我把学田送回去。”
到了街上,学田满肚子冤枉,眼泪泉眼子似的,哭着说:“三官,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我不想活了,面盆大的脸臊没了。”三官安慰说:“学田,脸面值钱,还是命值钱?往后少往不是堆里钻,社里的事不操心也罢,少说疯话。”
到了家里,学田媳妇迎出来,没好气地说:“我预备了领破席收尸呢,你倒是回来了!”三官说:“没见你这样的娘们,一点疼热也没有!”学田媳妇说:“他要是应了官来,我见面给他跪下磕头,他没那个脸啊!”学田一句话也没有。
小满和黑宝听见说话,抱着孩子进来。小满说:“三叔,俺爹卖自家的骡子,有啥罪过?他犯了哪家的天条?”三官说:“骡子入了社,你说是谁家的?小满,往后说话别敞着茬儿,让人拿住把柄,有你们的好看!”小满瞪了婆婆一眼,说:“娘,您别愣着了,快做饭去吧!俺爹蹲了监狱,肠子都空了。”学田媳妇赌气地说:“我没心绪!”
小满把孩子往黑宝怀里一塞,说:“啥时候把俺爹逼煞了,一家人就利落了。”说完气冲冲地做饭去了。黑宝愣愣地看着学田,一句话也没有。三官说:“黑宝,今儿你爹吃了屈,你可不许胡来,这事儿过去了,往后谁也别再提!”
黑宝说:“三叔,我咽不下这口气,等着吧,咸鱼还有翻身的时候呢,有他霍家的好看!”学田骂道:“混账东西!你三叔说啥你们听啥,往后爹不在了,你三叔就是你亲爹!”三官安慰了学田几句,告辞走了。
三官回家坐下吃饭,嚼了一口馍,咽不下去了。三官媳妇说:“别心疼学田了,又不是一根肠子里爬出来的,用得着这样!”三官说:“你拿过酒壶来吧。”三官喝了两盅儿酒,说:“你多往学田家跑跑,跟小满说,把学田看住了,我怕学田想不开。”三官媳妇说:“学田心大着呢,吃得了滚刀肉,还有过不去门坎儿?”三官说:“你不知道学田的脾气,今儿给他涮了肠子,清了脑子,没给他留下脸面。”
三官媳妇说:“霍家兄弟得理不饶人,平常儿不差,到了时候就看出来了。”三官说:“这话儿不能乱说。霍老二是公事公办,敲山震虎,往后八里洼的硬茬子就老实了。霍老三是官报私仇,还是为学田给他保媒的事儿。你看吧,仲森不定哪一天准松了口。”三官媳妇说:“哼,明兰可不是软面团儿,她不应承的事儿,天王老子也没法儿。”
两口子一边吃饭一边说话,钟琪三口子进来了。三官媳妇接过孩子抱着,说:“钟琪,酒壶还没拿起来呢,陪你三叔喝一盅儿。”钟琪愣了一愣,钟琪媳妇说:“快给三叔磕个头!”
两口子给三官跪下了,三官笑眯眯地说:“钟琪,还没过年呢,不年不节,我可承受不起!”钟琪媳妇抽着鼻子说:“三叔,往后仲琪就是您嫡亲的儿子,你可不能不认他。”说着话儿,钟琪媳妇早已泪汪汪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