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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01)

    教民耕织,止惰游,兴学校,民贫自鬻者,赎归之,禁吏不得略为隶。 始城州,周十三里,屯田二十四所,教种茶、麦,仁化大行。──〔欧阳修《新唐书》卷一九七《韦丹传》
    第六十三章
    天刚露明,明华起来了,给牲口添了草料,对着镜子耪了两梳子,往头上系了一条头巾,抬手虚掩了栅栏门子。一天响晴,月牙儿隐隐在西天上挂着,头顶有三两颗闪着亮光的星辰,朝她挤眉弄眼。
    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湿冽冽的,树叶上结着亮亮的野露,身上的小薄褂儿,被晨风逼着紧紧贴着身子,看着自己饱满的胸脯儿,她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街筒子里静悄悄的,偶尔谁家的狗汪啷两声,又狺狺地睡过去了。
    到了村口,月娥家的大门开了一条窄缝儿,月娥男人到底勤谨,挨肩长起来三个儿子,不勤谨日子咋过?这么一想,从月娥家门口越过去了。村口的大道上湿润润的,有一条大车印儿,通到前边去了。月娥住在村口,过了她家的门口,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麦田,东南风一吹,浑黄的麦浪涌来荡去,遍地触鼻的麦香。
    麦田的缝隙里,一片两片春茬儿地,种着豆子和春玉米,一垄一垄黄绿相间的条纹,黄的浑厚,绿的惹眼,煞是好看。四月芒种割前,五月芒种割后,端午前后正是割麦时节,节气已经过了夏至,往年里这时候麦子早上场了。今冬里连续捂了几场大雪,开春落了两场冷雨,赶上了倒春寒,今年的麦收,迟了整整一个节气。
    明华在路边的麦田里,掐了一只麦穗,在手里搓了搓,圆滚滚的麦粒儿,躺在手心里,结实,饱满。东天一抹鱼肚白,慢慢地扩散,打起晴天来,再过几个晌午,该开镰了。明华看着眼前这番丰收景象,心里是那样畅快。这一片麦田是组里的,有大舅家的,月娥家的,小叔和公公家的,十几户人家呢。明华站在路边,看着这一片黄橙橙的云海似的麦子,微风一吹,麦浪涌荡,慢慢儿眼晕了。
    村里传来阵阵雄鸡的报晓声,清脆,嘹亮。错落的屋宇上,遮盖着一棵棵蓊郁的杨树,在黎明前像一团团暗绿的云朵。灰暗的村庄,纵横的道路,起伏的麦浪,挺拔的树木,幽远的晴空,无边的原野,像是镶在镜匣里的一幅画,多好啊!明华一时看得呆了。
    年前,梁屯田和她商量,把家搬到城里去,在学校的食堂里,给她安插一份差事做。明华微微一笑没答应,她才不想离开呢,城里哪有在乡下自在?从小在土地里野大的,庄稼人离开了土地该咋活啊,有时候想起嫦娥来,嫦娥不定多委屈呢,踩着钟点上班下班,那么多管束,怎么受得了!
    她不由加快了脚步,麦田里的小路,蚰蜒伸展着,刚刚通过大车去,沿着道儿一直往前,隐隐看见八里洼上空一绺一绺淡蓝的炊烟,慢慢地飘升,她记得有日子不走娘家了。
    上一回是寒食节吧,她回了一次娘家,玉兰的肚子还没动静儿,娘一边哭一边数叨,一会儿骂玉兰吃闲饭,一会儿骂明智不争气,她一个出嫁的闺女,这种事儿咋好参言呢,念劝了娘好一阵儿,世间万物,哪有落地生根开花结果的事儿?
    回来四处打听偏方,捎去了几包专治月水不利的草药,零零碎碎稀奇古怪的药引子,她跑了多少天,才预备齐全,不知管不管用。她打算忙完了麦收,再去打个逛儿,听听玉兰的动静,托生个女人真是不容易,她替娘着急,怕玉兰受委屈,一颗心吊在半空里,哪曾安宁过?
    往前走了一段路,看见自家的麦田了,齐齐整整的十多亩地,全部种了麦子,今年她没留春茬儿,种麦子虽说操劳了些,一年两季儿,多得了一茬子秋玉米,多打不少粮食呢。
    麦田里像是有个人影儿晃动,一会儿又不见了,只见麦子刷刷地动,她怕自己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果真有人弓着身子割麦子,嚓嚓地一阵儿响,一片片的麦子倒下去了,麦子还没熟透呢,不会有人偷庄稼吧?路边停着一辆大车,车上有了半车麦子,她心里一惊,头皮慢慢厚了。天杀的!谁的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的!
    明华壮了胆子,握紧手里的镰刀,顺着麦垄儿弓着身子过去了,到了跟前大喝一声:“谁呀,还不快滚出来!”割麦的人一下子僵住了,是月娥男人。明华也呆了,怎么会是他呢?月娥男人红着脸,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明华,蹋着腰,浑身哆嗦着,一动不动地站在她面前。明华在心里看不起这个男人了,偷鸡摸狗,打家劫舍,哪像是男人行里的人物!
    月娥男人惊魂未定的样儿,明华扑哧笑了,说:“你看你,多大露水啊,我还没滚场呢,你倒替我割起麦子来了。这些活儿是组里的,要干大伙儿一块儿干。”月娥男人一下子醒了,僵着脸儿说:“你们孤儿寡母,多不容易啊,月娥让我帮你一把。”明华的心里哼了一声,分明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月娥也好意思儿,冷笑着说:“你替我谢谢月娥,没忘了我这个侄女儿!”
    明华帮着月娥男人,把麦子装到大车上,故意问道:“还没熟透急着收麦子,人家问起来,我该咋说?”月娥男人红着脸儿说:“就说赶墒情,忙着点种玉米。”明华没好气地说:“就这么说吧,吃了半辈子饭,我倒成了不会种庄稼的了!”
    明华吃了饭,看着院子里一垛麦子越想越生气,月娥在跟前,她准给她几句难听的。生了一阵儿闷气,把麦垛拆开晾晒着。有德在院门跟前晃动,使劲儿咳嗽了一嗓子,明华懒得理他。
    小叔推门进来,讪笑着说:“明华,忙得把节气忘了?都说你精明,我看少个心眼儿。麦子才八成熟呢,过几个晌午晚到哪儿去?你咋这么沉不住气儿!”明华冷冷地说:“麦熟一晌。庄稼地里你不行,赶在一起了,你说咋办?”小叔说:“不是有互助组吗?几十号人呢,一垧地几个时辰就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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