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08）
嫦娥正忙活着，院子里有人咳嗽，忙扔了菜刀出来开门，大嫂子笑嘻嘻地进来了。 院子里种了一垄小葱，一畦儿小白菜，一沟莴笋，一片油绿。嫂子站在栅栏跟前，笑眯眯地看着，啧啧着说：“妹妹真是个勤快人，有多少工夫使在地里！像个过日子的主儿。”嫦娥不好意思地说：“地里闲着难看，当是种花吧。立田闲不住，回家吃饭拾掇一阵儿。”
鸡窝里的芦花鸡咯咯地叫着，嫦娥伸手从鸡窝里摸出两个红皮儿鸡蛋，嫂子赞叹说：“嫦娥，你们这样儿，我还眼馋呢。穷富不说，看着哪里也觉着舒坦。”嫂子进了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惊讶地说：“怪不得你二嫂说，你是妖精变得呢。角角落落不见一点灰星儿，哪儿像是食人间烟火的！”
嫦娥说：“别听二嫂的！嫂子没听说，穷干净富邋遢，我这里穷得剩了四堵墙，哪有落灰的地方！”嫂子笑着说：“你少在我跟前哭穷，我又不是赶脚的财神，走哪里把财带到哪里。”
姑嫂俩说了一会儿话，嫂子看着嫦娥腰里的围裙，恍然地说：“嫦娥，光顾和你说话了，差点儿把正事忘了。你大哥在观月楼定了一桌饭，本来请你们出去，我跟你大哥一说，他倒痛快，点头应了。你大哥说，难得嫦娥有这份心，不拘多么忙也过来。水饺还是自己包的实惠，让你务必给他包一碗水饺，观月楼的饭订好了，一会让厨子送过来。”
嫦娥不安地说：“本来说好了的，我炒几个菜，让大哥哥来尝尝，谁知你来了这么一出，好似妹妹家一顿饭，吃穷了似的！”嫂子说：“快别往心里去了，你大哥高兴着呢，我一口给你辞了，你大哥不跟我恼了脸才怪！”
嫂子说着打开了包袱，拿出一身衣裳，说：“眼看天热了，我给你俩做了两件儿衣裳。光知道死攥着两个钱，你看你穿的，也就人家小范能担待，换了别人，一张休书把你打发了。”嫦娥不好意思地说：“嫂子，孬好妹妹也有两个薪水，你别光在我们身上花钱，这个一件儿，那个一件儿，一年得出去多少！”嫂子说：“趁着手里还有俩钱，把你们几个打发的欢欢喜喜，将来嫂子有了难处，也好张口。”嫂子说着话儿，拿着衣裳到二嫂家里去了。
巧姐儿点了一盆儿木炭，木炭盆里架着两把火钳子，倒换着对着镜子卷头发，满屋里浓浓的燎猪蹄子的焦味儿。一会儿火大了，一会儿火小了，头发烫不匀，一绺儿黑一绺儿黄，巧姐爆炸的头发，像抱窝的翻毛鸡一样。自己抱着镜子看了一通，也是左右不如意。
水彦在天井里，坐着板凳儿做写生课，门前一树桐花，红红的喇叭花，像挂在天上的一抹红云，水彦刚开始学画水彩，还没有从老师那里得到真传，画板上画得毛毛躁躁，有几分像又有几分不像，在似和不似之间，也算神似了。娘儿俩都在忙自己的事儿，对自己的作品，好像都不满意。
雅珍推开了栅栏门子，水彦听到响声，兴奋地站了起来，大娘笑着款款地进来了。雅珍闻到了从敞开的房门里飞出来的味儿，扇着鼻子说：“水彦，你妈做啥呢？不年不节的烫猪蹄子干啥？”水彦咧着嘴笑着，把一根指头，竖在嘴边轻轻嘘了一声，小声说：“我妈在烫头呢。大娘，您快去帮帮她去吧。”
雅珍吐着舌头说：“你看我这张嘴！你妈啥时候学的这门儿手艺，赶明儿让她也给我拾掇拾掇。”说着话，拿起水彦的画板，端详着问道：“水彦，你画的啥？”水彦不好意思地指着桐花，扭捏地说：“我刚开始画呢。”
雅珍抚摸着水彦的头，赞叹地笑着说：“呵，水彦，画的可真漂亮！家里正缺少一幅画呢。你伯伯啊，买了一张陈半丁的紫藤，还没你画的好呢，赶明儿给大娘画一张，找人仔细裱起来，挂在客厅里。”水彦听大娘这么说，光捂着嘴儿笑。
巧姐专心烫头发，听见天井里有说话声，还以为是嫦娥呢，也没太在意。昨天从嫦娥那里借了火钳子来，原想好好打扮打扮，看着嫦娥辫梢上的小花卷儿，羡慕的了不得，谁承想她也有眼高手低的时候。怕嫦娥一头闯进来，赶紧儿拔了火钳子，把火盆捂住了。
雅珍进了屋，笑着说：“巧姐，我瞧瞧你的手艺儿，天天挽这纂儿，一捋一把儿头发，我也捋够了，你烫得中意，赶明儿也和你们一样，烫个漂漂亮亮的菊花头。”巧姐听声音不对，慌忙找了条头巾捂头出来了，不好意思地说：“听见说话，还以为嫦娥呢，嫂子，你咋过来了？”
雅珍拽下巧姐的头巾，左右看了一阵儿，早一口喷出来，笑道：“你这算哪门子手艺！先把师傅叫了来，掌她的嘴巴，好好的头发，作弄成啥样子了！”雅珍这样一说，巧姐才觉得事情有多么严重，脸色刷地白了，攥着头发梢子，发狠地说：“水彦，快拿剪子来，剪光了我当姑子去！”
雅珍没想到一句话，把巧姐惹恼了，一边给水彦使眼色一边说：“巧姐，刚才我和你说着玩的，不难看，真的不难看。”巧姐性情莽撞，哪儿经得住劝，伸手摸过剪子来要铰头发，吓得雅珍脸色蜡黄，水彦也在跟前呆了，雅珍懊悔地说：“巧姐，怨嫂子嘴贱！你掌我两个嘴巴，出出气儿。”水彦明白了什么，赶紧跑了出去。
一会儿的工夫，嫦娥风风火火过来了，腰里的围裙也没来得及解，进门一看，二嫂手里拿着剪子往头上扎，嫂子喘吁吁地夺二嫂手里的剪子，嫦娥劈手把巧姐手里的剪子夺了，半嗔半怒地说：“二嫂，头发燎焦了，不过几天就长出来了，你要是伤着嫂子，罪过可就大了，哪有你这样不听劝的！”巧姐带着哭腔说：“我这样儿，你让我咋有脸见人！”
嫂子喘过一阵气儿，说：“这事儿怨我多嘴撩舌，巧姐，你要把嫂子吓死！”巧姐的浑劲儿下去了，愣了一阵儿，稳住了神髓，不好意思地说：“嫂子，我不是给你难看，你看我这样儿，心里一下子堵严了。明儿上学，学生还以为来了外国人呢。”雅珍一时浑身酸软，看着嫦娥说：“俗话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嫦娥，快给你二嫂子拾掇拾掇，这事儿怨不得别人，倒是你这师傅的不是。”
嫦娥看着二嫂笑道：“这阵儿倒派起我的不是来了！我说给你烫，你偏等不得，越急越出乱子。”巧姐说：“你整天忙得魂不守舍，我哪好意思耽搁你工夫。妹妹，到了这一步，还有啥话说，你给我拾掇拾掇吧。”嫦娥重新点起火盆，一会儿的工夫，给巧姐拾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