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09)
明华娘说:“老柳,小心喝多了酒,舌头不打弯儿,俺闺女可是有主的人,让杨家把你的舌头揪了去,吃饭就不香了。”老柳咧着一张瘪嘴巴,眼皮哆嗦着说:“明华娘,跟明美开个玩笑,谁想这孩子当了真!不说了不说了,天下的哑巴多了去了,没听说憋死几个。”
霍老二说着要走,明华娘说:“霍二哥,俺家的磨,牙口老了,光有吃的没有冒的,你去看看吧。”明华娘的眼里有火气,霍老二迟疑地说:“过一天,我带上家什给你拾掇拾掇。”
老柳头进了铺子,明华娘压低声音说:“明美在家呢,家里没人,我给你俩安排了个鹊桥会。”明华娘说完,扭头走了。霍老二在太阳地里站了一会,眼前发花头里嗡嗡的,明华娘的影子走远了,只好跟着过去了。老柳头在铺子里说:“俗话说,卤水蘸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话儿,今儿说着了。”
明华娘把霍老二迎进家门,咣当一声把大门闩了,霍老二心里一忽悠,头脑胀的跟柳木斗似的。明华娘笑嘻嘻地说:“霍老二,咋了?咋打蔫了。没见你这么不通礼数的人,见了丈母娘行个礼,小不了你!黄鼠狼下老鼠,一窝不如一窝,羔子是个半吊子,见了我还叫声娘呢。”
霍老二脸上一阵儿红,一阵儿白,吭哧了半天,说:“明华娘,这话儿咋说?我咋越听越糊涂。”明华娘又是一阵冷笑,冲门里喊道:“运生,你出来吧,姥娘给你买糖来了。”
运生出来,明华娘从腰里摸出一块糖豆儿,塞在运生的嘴里。霍老二呆呆地看着运生,运生靠在姥娘的身上,怯生生地看着霍老二问道:“姥娘,我叫他啥?”明华娘冷笑一声说:“他是个过路的,谁知道你叫他啥!”霍老二不敢再看运生,捂着脸蹲在地上。
明美坐在炕上纳鞋底,心里忽忽悠悠的,听见大门响了一声,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趴着窗台上看了看,霍老二在天井里站着呢。娘不定咋难为他呢,心里一急,不免落下泪来。明华娘的话,一句一句传进她的耳朵里,刀子似的剜着她的心,自从她和霍老二有了那事儿,她心里疼这个老男人呢。
明美放下手里的活儿,呆呆地听着外面的动静,做人咋这么难啊。她和霍老二没有那一腿多好,清清亮亮的身子,干干净净个人儿,娘说得对,你咋不长志气呢,大不了一死,爹不疼娘不爱,你有啥贪恋的。
你说哪儿找不到一口枯井,一跺脚一咬牙,往下一跳,明美啊你就解脱了!哪儿找不到一棵歪脖子树,一副小绳子,往树上一搭,脖子往里一伸,明美,你做个屈死的冤鬼吧!
你咋胆子那么小,有啥好怕的?入了天堂,下了地狱,省了多少人间是非!有了运生,你的心就软了,有娘的孩子,还这么苦情,没娘的孩子,该有多么难啊。明美捂着嘴,让眼泪从指缝里流下来,一时间外面没了动静儿,霍老二不会走了吧?
天井里,明华娘扑哧一笑,说:“霍老二,我可没说别的,我还得谢你呢,你费心给明美揣上了孩子,给我这当娘的争了多大的脸!运生娘儿俩,往后还指望你照看呢。你们瞒得多严密,我这当丈母娘的,到现在才知道女婿是谁呢?”
明华娘啐了一口,说:“多寒碜人啊,霍老二,你比她爹还大两岁,咋好意思上俺闺女的身?到了今天这地步儿,咸的淡的,我也不说了,我当娘的怕这事儿咋呼出去,不说你没脸儿,爹娘的脸上,捂着狗皮也没法见人。”
霍老二两条腿蹲酸了,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呆呆地看着明华娘,满脸黄汗吧嗒吧嗒往下滚,一句话也不说。明华娘说:“霍老二,人脸前头,你咋威风就咋威风,在我跟前,你是俺女婿啊,我等着你喊我一声娘呢。咋了?你张不开口?干那个龌龊事儿的时候,没个前寻思后倒量?”
霍老二哆嗦了一阵儿,一下子给明华娘跪下去了。明华娘说:“哎哟喂,你说这是咋说的?你这不折我的阳寿吗?快起来吧,哪行这么大的礼?我闺女在屋里等着呢,去和她说会悄悄话儿,我臭不要脸的闺女,说不定想你呢。”
明华娘不轻不重的几句话,搁谁谁也受不了,霍老二晃晃悠悠起了身,太阳忒毒了,他的眼前像是撒了一地儿金子,金灿灿的闪着亮光,脚下一下子没了根子,轻飘飘的,像踩在棉花里。
大门被明华娘闩得死死的。霍老二只好硬着头皮进了屋门,明华娘在天井里大声说:“你俩说会话儿,不要脸!别做见不得人的事儿。”霍老二像是没听见,自顾儿进了门。
霍老二进了门,明美又是慌乱,又是羞臊,呆呆地站起来。霍老二两眼泪水,在炕头上坐下,运生趔趄了一阵儿,钻到霍老二的怀里去了,霍老二抱着运生,一时老泪纵横。运生懂事地抹着霍老二脸上的泪道子,问:“你咋哭了?”
霍老二一把揽过明美,三个人紧紧抱成一团,明美小声说:“运生,叫爹。”运生懵懂地看着霍老二,低低地叫了声爹,霍老二呜咽一声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