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05)
明杰脸上有一团虚火,以前吵吵嚷嚷的明杰,一下子变得文静下来,明礼心里难过起来,苦笑了一声说:“早知道嫦娥出嫁,我从三番赶过来,兴许碰在路上了。”说着话,明礼从挎包里拿出一个小布卷儿,说:“明杰,本来送给嫦娥的,偏她没这个福气,你做件褂子吧,从小到大三哥还没给你买点啥呢。”
明杰接过来,打开布卷儿抖了抖披在身上,笑嘻嘻地说:“大娘,好看吗?”明仁娘笑着说:“好看,俺明杰穿啥衣裳也好看。明杰,当妹妹的可不能白要哥哥的东西,你姐姐出嫁了,往后你三哥的鞋袜,就是你的事了。”明杰娇嗔地说:“我才不管呢。三哥,快给我找个三嫂子吧,省得大娘支使我。”
坐了一会儿,明杰要走,推说还没上月亮影儿,一定让明礼送她。明仁怕明礼说漏了嘴,说:“明杰,我送你去吧,我找二叔说说话儿。”明杰忧郁地笑着,看了明礼一眼,说:“三哥,明儿早上过来吃饭,我给你烙油饼。”
第二天明礼起了个大早,挑满了水缸,扫完了院子,帮着大哥铡了几刀草料,刚想到二叔家去,明杰过来了,眼睛红红的,肯定夜里没睡好。明礼蹲在水缸跟前,含了一小撮牙粉,慢慢地刷牙,明杰像不认识他似的,看着三哥嘴里吐着白沫儿,神情怪怪的。
明礼拾掇完了,跟着明杰到二婶子家里,路上,明杰问:“三哥,你和高营长啥时分开的?”明礼说:“分开一阵儿了。在桐柏山区打了半年仗,大后方组织了个干部速成训练班,团里推荐我去,我不想去,离不开战友们。高营长说,多学点儿东西有好处,战争不是一天两天打完的。我去了河北保定军校,一别就是半年多。”明杰犹豫地笑着说:“两个月前,他来过一封信,说是你到大后方去了。三哥,他没受伤吧?”
明礼鼻子里一阵发酸,他忘不了高营长,是高营长把他带出去的,把他带进革命队伍里,一步步看着他成长。他不知怎样对明杰说,高营长牺牲了,永远埋在了桐柏山区的高地上。明礼说:“没有。高营长十五岁当兵,打了十几年仗,身上一处弹伤也没有。明杰,你别担心,说不定高营长在前方打仗呢。”
到了二叔家,明礼挑起水桶要去担水,明杰夺着水桶不让去,婶子说:“过一会让你妹妹挑去,刚到家里就干活儿,外人还不定咋说呢。”仲相沉着脸儿说:“让他挑去吧,董家的孩子没有懒散的,有笑话懒的,没有笑话勤快的。”
明杰白了爹一眼说:“让他来吃顿饭也吃不安生,多少日子不回来一趟,大娘还不舍得支使呢。”明礼说:“婶子,您老放心吧,累不着。在桐柏住在老乡家里,爬几里地山路一天挑几担水,同志们争着抢着,为挑水我还和别人红过脸呢。”
油饼很快烙好了,明杰娘拿起几块,找了包袱皮包了,说:“明杰,给你大嫂子送过去,这孩子趴了几天窝,眼窝陷下去了。”明杰嘟着嘴巴不情愿地走了。明礼挑满了水缸。二叔在小东屋里向他摆手说:“明礼,你过来一下。”明礼硬着头皮进了东屋,二叔脸上一阵发灰,半天没说话,愣愣地看着明礼问道:“明礼,你跟二叔说实话,小高到底咋了?”
明礼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纸卷儿,慢慢地打开,纸卷里包裹着一封没写完的信,在一本党证里夹着明杰的相片,上面洇满了鲜红的血迹。明礼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在相片上,哽咽着说:“二叔,这是高营长的遗物……他埋在桐柏了。二十天前,在一次战斗中,牺牲了……”
二叔的手抖抖地攥着高营长的遗物,眼里模糊了,喉头嚅动了半天,说:“明礼啊,你咋跟明杰说?她一下子受不了……”明礼想了半天,说:“二叔,慢慢跟妹妹说,今天不说,您让她等到哪一天?”
明杰在外面喊:“三哥,吃饭了!”仲相慌忙把纸卷儿装进兜里,抹了把眼,爷儿俩开门出来了。明杰眼尖,三哥的眼睛红红的,问道:“三哥,你的眼咋了?”明礼揉着眼睛,笑笑说:“进去个蠓虫儿,刚才二叔给我吹了一口。”明杰不放心地说:“三哥,我看看。”
明杰贴上身来,伸手要翻三哥的眼皮,明礼一边躲一边说:“好了,好了!你别一惊一乍的。明杰,多大闺女了,还和三哥靠得这么近!”明杰嘟着嘴巴儿,娇嗔地说:“三哥,等有了新嫂子,你不认我这个妹妹了?你不在跟前,人家才稀罕你!”
吃饭了饭,明杰笑嘻嘻地把明礼拖进了小东屋,开了柜子,提出一个小包袱,解开包袱,里边包着两双鞋,四双鞋垫儿,还有一个红纸包着的小包。明杰一样一样拿出来,笑吟吟地说:“这两双鞋子,你们俩一人一双,高营长的短一指儿,到时别穿错了。这几双鞋垫儿,绣着葵花的是他的,绣着牡丹的是你的。三哥,我可是不偏不向。”明礼看着妹妹一闪一闪的睫毛,半羞的眼睛,心里流泪了,明杰太痴情了!明礼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