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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节

    扛着用一块废旧塑料布裹起来的被褥卷,韩家栋从金沟坐上汽车到了泰城。他赶到“北国之春”,本想把吴大嘴已再婚的喜讯告诉吴有爱,并劝她一定回家看看,以解赵兰香的挂念,并让胡搅蛮缠的吴长善彻底消除误会。然而,正像吴大嘴所探听到得那样,她的确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不知飘落到哪里去了。啥时候才能让吴长善还他个清白,看来只能得到猴年马月了。他怀着满心的失望,又马不停蹄地赶到泰城站,坐上了奔向省城的列车。
    韩家栋自然不会想到,那天吴有爱见他如此薄情寡义,连声招呼也没打就偷偷溜走了,非常伤心。“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一次次拿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他的冷屁股,结果都是自取其辱。她百思不得其解,他姓韩的为啥对她一直冷若冰霜。多少男人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甘心当牛做马听她使唤,而自命不凡的他为啥却成了例外?难道他有病了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释?他不近情理的表现,既让她伤心,也让她痛心。她终于决定丢掉幻想,不再固执地非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她怕韩家栋回去后会走漏了风声,随后便离开了“北国之春”,从此远走高飞。
    望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城镇村落、桥梁道路、山川河流、成片而碧绿的玉米、花生和地瓜地,韩家栋一直浮想联翩。
    而今,他已是无牵无挂的人啦,既是漂荡在茫茫大海里的一只孤零零的小船,也是钻入云霄里的一只可以自由翱翔的云雀。他就要做一只不怕山高水远的云雀,不,他要做一只勇敢搏击长空的雄鹰,在天上不怕电闪雷鸣,在地上不怕豺狼虎豹。
    那天早晨,他正在吃早饭,听到吴长善在大门外面破喉咙哑嗓子,像被狗咬着似地大声叫唤:“韩——家——栋,今天我就是豁上这条老命,也要和你搞个水落石出。你老实交待,你到底把俺妮给拐卖到啥地方去了?”
    他慌忙跑了出来,急忙说道:“表大爷,您来啦!快家里坐,有话咱爷俩慢慢说。”
    “谁是恁表大爷?你这个孬种,连个爹也不叫一声!看来真把俺的妮给卖了。你当俺都是傻子,点化俺的儿来回跑着玩。我跟你这个骗子没完。呜——呜——”吴长善说着,骂着,不顾老脸哭将起来。
    他忙给吴长善解释,说好话,可吴长善的两只耳朵里好像全都塞满了驴毛一样,半句也听不进去。
    韩振纲和徐芳两口,韩振焘和王香草娘俩,还有几个邻居,听到动静后,都急忙从家里跑出来,“呼呼啦啦”围住吴长善,七嘴八舌,劝他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吴长善见来了这么多人,不再担心韩家栋被惹急了会揍他,更加有恃无恐,开始指手画脚,历数韩家栋的种种罪行。说他未婚同居在前,拐骗妇女在后;说吴大嘴去泰城找他们回来明媒正娶,可他根本不领情,不管酒不管饭也就罢了,还差一点揍了他这个的大舅子;说他这次偷着回来,连丈人家的门也不进——丈人爹是晚的,丈母娘可是亲的;最可恨的是,他还点化吴大嘴又白跑了一趟泰城,耽误工夫不说,光路费就白白花了好几块啊——想起来就让他疼断肠子。
    几个回家吃完饭正要去上学的小孩子,从人群外面挤到了里面,瞪大眼睛,看着又矮又胖、满脸紫得像黑茄子的老头儿浑身酒气,满嘴白沫指天骂地,个个比看到了精彩的电影还要兴奋。
    吴长善自认为把他的疮疤揭得差不多了,开始搞斗争扩大化,一竿子打一片,怪罪起整个韩氏家族来:“说到底,恁姓韩的家出了这么一个败类,恁个个都有责任,个个都不是好人。”
    王香草就站在吴长善的跟前,实在听不下去了,就铁青着脸说道:“我说表哥呀,你也一大把子年纪了,过的桥比小孩们走的路都多,吃的盐小孩们扛也扛不动,不是我说你,你说话也忒没把门的了。别说栋儿还不孬,就是他孬,姓韩的家就个个都孬啦?”
    “不爱听是吧?回家坐在炕头上听戏匣子去,哪里面的戏好听。我说两句你们就受不了啦?要放在民国之前,出了一个孬种,要株灭九族的,你们都要跟着完蛋的——‘咔嚓’,吃饭的家伙就没啦。”吴长善就像一条疯狗,哪管你女的男的老的少的,张牙舞爪,到处乱咬。
    “你这个老东西,给你留脸你不要,看我咋收拾你!”他眼看老少爷们都跟着他挨骂受辱,终于忍无可忍,挽袖子撸胳膊,怒不可遏地骂道。
    “你这个孬种,欺负我不是你亲丈人爹咋的?奶奶的熊,我早瞧准了你的花花肠子有多粗有多长,我不怕你这一套。”吴长善的气焰依然十分嚣张。
    他被骂得急红了眼,遂继续破口大骂:“你再敢在这里胡噙,我就砸断你的狗腿。”他嘴里骂着挤到了前面,就要动手。不是韩振焘用力拉着他,非让吴长善的脑袋开花。
    吴长善赶快往人群外面挤,大家以为他害怕了,要逃跑,都纷纷给他让路,哪里想到他径直跑进了韩家。大家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从韩家南边的橱房里传来“砰”地一声。没等他进去看个究竟,有个小孩子窜得比黄鼠狼还快,“嗖”地钻了进去,接着在里面吆喝开了:“砸锅了,砸锅了,把大铁锅砸烂了!”
    把人家做饭的家伙头给砸了,这在乡下可是震动四方的重大恶**件,并不亚于掘了人家的祖坟,即使为了报杀父之仇和夺妻之恨,也不会轻易使用这样丧心病狂的报复手段。
    听到那个小孩子“砸锅了”的报告,王香草大声哭喊道:“韩家真没人啦?还不赶快把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砸巴砸巴喂了狗!”
    王香草和那些妇女孩子摸坷垃的摸坷垃,拣石头的拣石头,照着从韩家窜出来的吴长善身上纷纷砸了过去,有的还上来要对他拳打脚踢。人群中那些没有动手的,有窃窃私语的,有高谈阔论的,有喊叫的,有助威的,一时闹得胡同里鸡飞狗跳,鹅鸭乱窜,一片混乱。南瓜也混在人群中,幸灾乐祸,捂着嘴偷偷地笑。幸亏韩振纲、徐芳和韩振焘都还一直比较冷静,极力保护着吴长善。韩振焘依然使劲攥着他的胳膊,生怕他惹了大祸,还怕见了好友吴大嘴不好交代,不然他也会狠狠踹上可恶至极的吴长善两脚。
    在韩振纲和徐芳,还有几个外姓村民的保护下,吴长善自知引起了众怒,身上挨了几坷垃几石头后,赶快趁机顺着胡同道往南逃跑了。跑远了,他回头一看并没有他娘的啥子追兵,便虚张声势地吆喝道:“恁姓韩的这些鸟人都听着,我跟恁没完,从今往后,见一个我就骂一个。”
    几个小孩子拍着手,边笑边把从前早已烂熟于心的童谣稍加修改,在后面喊了起来:“吴胖子,不害臊,夹着尾巴逃跑了。到了路上摔一跤,脑门长个鹅头包……”
    临来之前,他估摸着林建军已回厂上班了,便早早地吃了晚饭,趁着月色,爬上了莲花山,准备去向蓝天秀做最后道别。好不容易爬到了老风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气的时候,他触景生情,想起了换亲前后围绕他所发生的种种是是非非和喜怒哀乐,不禁黯然神伤。她终有所归,他应该感到欣慰才是,不该再去打破她那平静的生活。这次跟她相见,虽说被林建军突然撞破,好些心里话没来得及说出来,留下了许多遗憾。然而,再次前去,又有啥意义,无非徒增两个人的伤感罢了!他考虑再三,彻底打消了再去探望她的念头,然后悻悻地沿着原路下了山。
    无精打采地回到村里,他又拐进了韩明山家去道别。
    听说他又要准备外出打工,韩明山老两口一个劲地哀声叹气。
    “唉,你就这样到处游逛,总不是个长法,不论咋样也得先再成个家啊!”韩明山眉头紧锁,一只手攥着长长的旱烟袋,胳膊压在桌子边上,上身朝前倾斜着,慢条斯理地说道。
    “穷得叮当响,谁愿意进咱的门!”他坐在另一把椅子上,张口就来。
    “作孽呀,这小日子才刚刚有点苗头,说哗啦就哗啦了——”坐在床沿上的段富花又重复起了从前曾对蓝天秀说过的话。
    “大叔大婶,拔不掉这穷根子,咱就甭想有出头的时候。我这次出去,要是混不出个样来,我就死在外头。”
    “难听,可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外头就好混啊?也不容易呀!”看着他拧着眉头、咬着牙,段富花禁不住两眼潮红。“没爹没娘的,唉——”……
    看看四周性别不同、年龄不一,衣着千差万别的乘客,有看书报杂志的,有把头靠在椅背上迷瞪的,有趴在小桌上呼呼大睡的,有磕瓜子的,有偷偷吸烟的,有高谈阔论的,有窃窃私语的。那些窃窃私语的,不知到底交流的是世界形势、党国大事,还是道听途说的街谈巷议。而那些高谈阔论的,无不红光满面、眉飞色舞,所谈内容无非是到那里能大发财,干什么能赚大钱,让他听得津津有味。
    现在,国家政治清明,形势一派大好,“谁穷谁狗熊,谁富谁光荣”,已是上上下下、大江南北的共同心声。韩家栋刚才从对座乘客看完的报纸上看到一篇报道,说某地举行万人大会,对率先富起来的“万元户”披红戴花大张旗鼓地进行了表彰,还搞了电视转播;同时,为提高他们的政治待遇,还让他们进了政协、入了人大。他看得心潮澎湃,决心拼上几年,无论如何也要混出个模样来。
    车厢里一直是人满为患,不时走过来一个东撒西望的旅客满脸堆笑地问,“老板,您在哪里下车”。前来探问的旅客非常讲究艺术,看你横眉竖眼不好说话,人家决不会自找难看,而韩家栋的人缘却特别好,人家总落不了问他一声,只是他“终点站”的回答却难免一次次让人失望。有些没座的站客,等有座的去厕所解手或到茶水炉倒水的时候,便会见缝插针,赶快抢上去坐上歇一小会儿;等人家回来了,又赶忙站起来让座,还很不好意思地对着人家咧嘴笑笑。
    有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腋下夹只黑色公文包,始终保持着绅士风度,从没有蹭过座位坐,一直站着依在韩家栋斜对过的座椅靠背的边上,不时地动动身子,把身体的重心从一条腿换到另一条腿上。韩家栋看了他几次,终于于心不忍,站起来给他让了座。那人客气了客气就坐下了。韩家栋接着把裹着塑料布的被褥卷从行李架上取下来,放在过道一边,自己坐了上去。只过了一会儿,他便歪着头迷糊了起来。
    睡梦中,火车缓缓停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小站。韩家栋突然看见蓝红江、吴大嘴和林建军从车厢那头奔着他径直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走起路来一蹲一蹲的蓝天宝。他跟他们打招呼,他们毫不理睬。来到他跟前,他们不由分说,把他架起来就走。他想挣扎,胳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他想呼救,嗓子却像被黏糊糊的东西堵死了,就是喊不出声来。而那么多的乘客不但袖手旁观、坐视不救,反而像躲避吃人的老虎一样纷纷为他们让开了路。他被他们连推加搡拖到火车下边后,蓝红江恶狠狠地说,让他老老实实地跟他们回去参加批斗会。他猜到回去肯定没有好果子吃,撒腿就跑。蓝红江从地上摸起一块红砖狠狠地拍在他的头上,把他砸昏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当韩家栋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来到了香水湾蓝家的大门口。走进去,只见蓝家的院子里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挤满了愤怒的人们,而墙上还赫然挂着黑布白字的大横幅。蓝光明宣布大会开始后,已死去一年多的韩翠玲首先站了出来,只见她声泪俱下,控诉韩家栋是逼妹为娼的恶霸。随后,吴有爱、蓝天美、吴长善、蓝光信、吴大嘴、蓝天宝,还有那个独眼龙林建军,先后粉墨登场,根据各自的亲身遭遇,对韩家栋血泪控诉了一番。蓝光明还受重病在身卧床不起的钱彩凤委托,做了极富煽动性的长篇发言,把批斗会推向了一个新**。
    最后登台亮相的是高中生蓝天美。她声色俱厉地揭露了那天晚上韩家栋厚颜无耻拿着他当“下酒菜”的流氓行为,并且根据她的建议,大会决定把他韩家栋给骟了。
    蓝光明断然下达了行刑命令。
    一伙儿仇人不顾一直吓得浑身筛糠的韩家栋的拼命反抗,七手八脚,把他拖出了蓝家。蓝天宝肩扛寒光逼人的杀猪刀,一蹲一蹲地紧紧跟在后面,最后面则是不断往前涌动的人山人海。大家滚滚向前,准备前去香水湾村东的河滩上为流氓分子韩家栋行刑。
    浩浩荡荡的队伍终于开到了“法场”,他们把韩家栋掀翻在地,开始给他脱裤子;蓝天宝手持钢刀,摩拳擦掌,准备动手,只听韩家栋撕心裂肺地喊道:“救命啊!”
    “哎,哎,喊什么呢?”紧挨着韩家栋的一位中年男旅客被他的喊叫声吓了一跳,拍着他的肩膀关心地问道。
    韩家栋睁开惺忪的睡眼,摸出手绢擦了擦流出嘴角的口水,抬头一看四周的旅客都在莫名其妙地望着他,非常尴尬,赶快低下头,闭上眼,用手搓着额头,难为情地嘟噜道:“奇怪,咋做了这么个荒诞的梦,真是奇怪。”
    又经过大半天的颠簸,火车终于驶进了省城站。
    韩家栋肩扛手提着行李走出火车站,夜色像淡淡的薄雾,那点点路灯仿佛刚睁开的睡眼,无精打采,俨然没有睡足。他按照王大吹在信里的提示,很快坐上了途经金牛区水利局的电车。他下了车,打听着走到金牛区水利局,眼前的情景让他感到十分茫然——除了大门口一间小屋里亮着灯外,整个大院里黑灯瞎火,而那栋显然是主体建筑的三层楼房,在远处昏暗的路灯映照下,火熏烟燎的,惨不忍睹,像是刚刚失过大火。
    看大门的老头听说韩家栋来找太平洋装修队,急忙热情有加地把他招呼进传达室,随后便以帮着打听王大吹的去向为名,摸起了门口桌子上电话:“喂,我是金牛区水利局的老张,你们知道太平洋装修队现在在那里干活吗?有个同志要找他们。——好,麻烦给打听打听。”挂上电话,老张让韩家栋耐心等回音。
    可是,韩家栋迟迟没有等来人家的电话,却等来了两名骑着摩托车赶来的公安,接着被仔仔细细地盘问了一遍,甚至连祖宗三辈也被刨根问底。等一无所获的俩公安一走,他忙问老张,王大吹到底出了啥事儿;老张脸上的表情极其复杂地告诉他,王宏祥前几天闯下大祸,跑了。
    原来,金牛区水利局为了搞活经济,增加点收入,决定把三层办公楼的一楼,统统改造成门头房对外出租——由于地处繁华的黄金地段,租金将十分客观。在结构改造刚开始动工的时候,他们就与王大吹的太平洋装修队签订了所有门头房的室内装修合同。后来,在装修工程已完成过半的一天半夜时分,王大吹他们正在加班搞突击,一层楼突然起了大火。等消防车赶到,大火已蔓延到了三楼。幸亏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其他损失可就未免过于惨重——会计室被烧了个精光;人事档案和技术档案几乎全部化为灰烬——仅直接经济损失就高达几十万。根据勘察分析,认定是装修队用的电动工具电源线短路打火,引起易燃的装饰物的燃烧,从而引发了大火,太平洋装修队应负全部责任。
    韩家栋一听,顿时“洋鬼子看戏——傻了眼”——王大吹麻烦了,他也跟着倒霉了——如今已是无路可走。只是想到“大鲁班”兴许还可能收留他,他的心里才稍稍安稳了一点。
    老张还语气沉重地告诉韩家栋,现在都已查明,太平洋装修队的资质全都是假的;不过他们干的活还倒是不赖,他曾多次进去看过,他们个个手脚麻利;如果这次不是出了意外,他们肯定又能发个小财。
    老张祖籍临关县,和韩家栋算是泰城籍的老乡。对他来说,公安对韩家栋的仔细盘问,无疑客观上说明了他是本分人,何况在他眼里他的朋友王大吹也并非什么坏人。他见韩家栋扑了空十分沮丧,知道他现在无处可去,便动了恻隐之心,建议就在他这里先凑合一夜。韩家栋自然求之不得。之后,老张把从家里带来的馒头和炸鱼贡献出来,韩家栋则从自己的黄提包里摸出了一摞子煎饼和几个临来时二姐韩翠兰给拿上的咸鸭蛋,两人开始共进晚餐。老张提议喝二两,韩家栋说看过墙上的规定,值班期间不是不让喝酒嘛,老张回答特事特办,今天贵客临门,就少意思一点,说着从橱子里拿出了半瓶临关特酿。酒是他老家的侄子给捎来的;还说适当喝点,有助于提高警惕性;这里是水利局,又不是水利部,不用搞得太紧张。韩家栋一看老张要动真格的,说出去再买样菜来。然而,老张坚决不同意。韩家栋不由分说,跑出去找到一家熟肉铺,买了半斤炸藕盒和一块猪头肉,还让店家把猪头肉给切碎包好,带了回来。老张连说不好意思,他这么一搞,让他很被动啊。
    两人吃完喝完,韩家栋帮着把桌子收拾干净,又把自己行李卷上的绳子解开,把外面的塑料布铺在地上,又铺上了褥子。老张接着表示,让客人睡地铺,实在对不住;可惜他没权了,不然可以安排他去住大宾馆。韩家栋很好奇,一问才知道,原来老张参加抗美援朝回国后就转业到金牛区水利局,后来曾担任副局长多年,前几年搞班子四化建设,由于他年龄最大而学历最低,被首当其冲给“化”了下来;他退下来后,在家闲得无聊,便毛遂自荐看起了大门。
    当老张听说了韩家栋的不幸遭遇后,很是同情,建议他趁着年轻,还得多学点知识,多学点技术。他的大儿子就在省轻工学院分管函授,到时候可以让他帮帮忙。韩家栋当即表示,就凭老张他老人家的一片苦心,他说啥也不能放弃这个难得的机会。
    老张那盘冒着火头的蚊香,不断散发着淡淡的香味,可躺在“床上”的韩家栋,却遭到几个劫后余生的蚊子不断攻击。尽管如此,韩家栋却仍然对今天的安身之处相当满意,毕竟比那臭气熏天的桥洞子和人声嘈杂的火车站候车室强多了。只是他一夜没睡塌实,既为自己的出路而愁肠百结,更为四处躲藏的王大吹而担心,同时为遇到老张这样的好人而高兴,为他的建议而心动。他还一次次地想起自己无人看守的家,想到莲花山和山那边的蓝天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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