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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四
    韩家栋把自己那间窄小的东堂屋为收拾成了温馨的新房——用彩纸糊了天棚;把四周的墙皮粉刷了一遍;把土炕拆掉,换上了双人床;把靠床的东墙上贴满花纸;从陈村集上买了两张《小花》中的刘晓庆和《庐山恋》中张瑜的大幅电影彩照贴在了床对面的西墙上;还咬咬牙添置了一只由本村木匠用尽吃奶的力气而精心打制的三开门大衣橱。
    为了铺上满意的红草席,韩家栋考虑再三决定亲自到十几里开外的金沟大集跑一趟。这天腊月初二一早吃过饭,他出去借了把卷尺,把双人床的长宽尺寸精心测量好,把卷尺揣在棉袄兜里,就要动身。听说就为了一张席子要跑那么远的路,坐在炕头上的韩母劝道:“明天就是陈村集,那里啥席子没有,大冷的天,非要跑到金沟去?”
    “上集去看过,没相中的。——买上就回来。”韩家栋说完就离开了家。
    冒着严寒徒步一个多小时赶到人声噪杂你拥我挤的金沟集,把几个卖席摊点全都认真打探了一遍,韩家栋这才发现,事情远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简单。大小合适的看不上眼;看上眼的大小不合适;尺寸也合适,质量也满意,可惜上面令人遗憾地缺个双喜字。他一遍遍地挑,一遍遍地选,对摊主又是送笑脸,又是递香烟,怕的是惹得人家不耐烦。
    “我说小伙子,你来来回回好几趟了,又是量,又是看,摸了一遍又一遍,可就是不问价钱,你真可把我给弄糊涂啦!”韩家栋刚在一个摊点前蹲下,摊主就急忙开口问道。
    “老人家,娶回媳妇不容易,就想买张中意的,贵点没啥。”
    “这满大集的,就没看中一张?”
    “嘿嘿,不瞒您老人家说,都有缺陷。”
    “你想要啥样的?是旱地里长的高粱秸,还是涝地的?是甜的,还是酸的?是朝阳那面的,还是背阴的?是杂交的,还是普通的?说出来让我给你参谋参谋。”
    “啊——还有这么多讲究呀?不用这么讲究!”韩家栋没想到摊主在故意拿他开涮。
    “我编了一辈子席,即使黑夜里不张灯,编出来也没人能挑出半点毛病来。你说说,我的席到底有啥子缺陷?”老摊主兼老席匠,显然是个急性子兼直性子,对着吹毛求疵的买主开始不客气。
    “大叔,俗话说得好,‘褒贬是买主’。”韩家栋一看摊主要发急,急忙赔着笑脸说。边说着,还又掏出香烟递上一支。
    老摊主也不客气,接过烟去,掀起头上棉帽子的耳朵,把烟夹在了自己的耳朵上。作为答谢,他把身后独轮车上的一只马扎子递了过来。但他仍然固执己见:“不,我就想听听你的高见,也好让我这把老骨头见识见识。”
    韩家栋接过坐具,稳稳当当地坐好,指了指身前一张曾看过好几遍的红草席,说:“说起来,您老人家的席子,不论做工,还是篾子的质量和颜色,真是没的说,连这字也很耐看。就是短点,差了有一拃。”
    “不说你自己的个头高,却反过来头嫌我的席子短。没这个道理呀。”老席匠被夸得转嗔为喜,遂开起了玩笑。
    “您老人家真逗。个子高矮是爹娘给的,改不了了。再说,那床也买好了。”
    老席匠当然不理解,一张普普通通的红草席,在眼前这个即将成为新郎倌的年轻买主心里到底有多么重要,就又好心好意地劝说道:“席子这物什,小了用了,大了废了。短点不是啥毛病,完全能凑合着用。”
    “人生大事,哪能凑合!”
    “要不,你看这样行不,回去专门给你编一张,你到下集过来拿?”
    韩家栋一听,这倒不失为破解难题的好办法,心里暗暗窃喜。只是初五晚上就要找人铺床,到下集可就晚了三春。他急忙开口说道:“老人家,您好事做到底,麻烦您回去就给我编,后天一早我就去您家里拿。”
    “两天干不了,起码得三天。”
    “您老想想办法嘛!就按这张席子的价钱,我再给您添五毛。”韩家栋说着,右手五指伸开,往前一伸。
    摊主稍加琢磨,欣然同意。
    等互相交代清楚,准新郎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回到家里,听说席子没有买来不说,还得过两天跑到金沟大南边的一个村子去拿,韩母一个劲地直摇头。
    初四一大早,韩家栋骑着从别人家借来的自行车,去把红草席驮了回来。一到家,他便马不停蹄地提着卷成筒状的席子进了新房。把床上杂乱的被褥一卷,往床头根里的凳子上一放;提起站在地上的席筒往床上一撂,捏住上面系绳的头一拽,“呼啦”,委屈了一路子的席子,终于痛快地舒展开。他伸长了胳膊,抓住席子的边沿往怀里一拉,又猛地往床里边一送,仿佛鲤鱼打了个滚,把席子彻底翻了过来。往里一推,往床头一靠,嘿,不大不小,尺寸正好。席子一拃多宽的四个边全部是红色,而里边部分则是红白相间,当中就是一个大大的红双喜字。听说席子编好以后,那老席匠在他家的火炕上愣是熥了一整天才把它熥干,把他感动得几乎落泪。他一边弯腰低头用手来回摩挲着来之不易的红草席,一边咧着嘴笑。好,忒好啦!红得似熟透的樱桃,亮得像涂了一层新鲜蜂蜡,光滑得如同才买的绸缎。这颜色,这光泽,这做工,这手感,无可挑剔!他说着就像淘气的小孩子,一歪身子躺了上去,仰面朝上,闭着眼,双手放在身子两边,直挺挺地就这么躺着,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躺在这梦寐已久的红草席上,他那心里分明比吃了蜜还要甜……
    在亢奋和忙碌中,韩家栋渴望已久的大喜日子终于来到了。
    女儿临走的时候“哭嫁”,是多少年遗留下来的风俗。不论是不是把娘家看作火坑,巴不得早点跳出去,那都要表现出难忘亲娘的生养之恩,那怕装也要装出跟亲娘恋恋不舍而痛苦流涕的样子。当然,往常把“哭嫁”闹成“笑别”的也不乏其人。然而,打扮齐整的嫁娘韩翠玲并没有像围观的人们所预料的那样“扑通”跪在韩母跟前,给亲娘磕头“哭别”,而是面含微笑,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
    难舍难分的韩母老泪纵横,嘴里“妮呀,妮呀”地追了出去,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宝贝女儿头也不回顺着狭窄的胡同往南远去了。
    韩翠玲就这样出嫁了。
    前来帮忙的男男女女,立马转换角色,接着开始准备迎亲,忙着赶制中午的三桌酒席。在南边厨房里烹制菜肴的两位厨师早已进入战时状态,自然不用多说,而在院子里劈柴火的、拉着风箱炖猪肉的、剁馅子的……更是热火朝天。韩家栋东转转,西看看,到那里都插不上手。他不停地问个别带手表的几点了。大家都理解他的心情,就纷纷笑话起来,说他“二十多年都苦熬苦等地过来了,难道就差这半天啦”。
    韩明山的儿子韩振纲,一边洗刷着一大堆茶壶茶碗、盘子碟子、筷子勺子,一边对新郎嘱咐道:“家栋,夜里可要悠着点,不懂就早点找人请教,省得到时候摸不清机关,急得手忙脚乱,浑身冒汗,白耽误了好事儿。”
    一个小伙子正在“咕哒,咕哒”地拉着风箱烧水,接着嬉皮笑脸地说道:“栋哥,你要是不好意思向别人讨教,那就干脆让我给嫂子上头节课得了。”
    “没见过人××,还没见过狗‘拉秧子’猪‘打圈’!再说了,栋哥脑袋灵光,啥不懂?你们都是‘盲人盘算事儿——瞎操心’。”说这话的,是个眉清目秀得俊小伙,名叫韩振焘。他刚放下两只借来的条凳,也急忙凑起了热闹。他为今天的新郎,也同时为他本人公开正名,他们早已无师自通。
    这几个身强力壮的青壮年,个个虎视眈眈,早就暗暗地摩拳擦掌,巴不得新媳妇人快到天快黑,闹房的时候好好露一手,狠狠地捞上一把。新郎在这里跟着凑热乎闹,还不是“猪八戒照镜子——自找难看”。
    韩家栋满脸挂着既尴尬又幸福的微笑,正想躲开,谁知韩振焘趁他不注意,从后边一把搂住他的腰,接着一只手出人意料地伸到他的两腿之间。“哈哈,功夫不到家,还在垂头丧气。”韩振焘满怀偷袭成功的喜悦,尖叫着,唯恐挨了揍,赶紧松开手,就像正起跳的袋鼠,一下子蹦到了一边。
    韩家栋没想到这毛蛋孩子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袭击来了这么一手,顿时弄个大红脸,一边指着韩振焘让他小心点,一边赶快钻进了新房里。
    胡岱和胡安正在新房里鼓捣炉子,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听到韩家栋吆喝他俩赶快住手,胡岱这才把手里的火钩扔在了地上。
    “胡岱,那包好吃的,是不是你拿走了?”韩家栋突然想起几天前那包不翼而飞的熟食来。
    “是我拿走的。”胡岱回答得十分干脆。
    “都孝敬恁爹啦?”韩家栋感到胡岱敢做敢当,点了点头,不由地露出了赞赏的微笑。
    “没有。拿到学校和几个好哥们一块消灭了。给胡安留了一块猪肝。我还给俺那个看水库的姥爷留过猪蹄,可他不要。他又找了个塑料袋子给我装好,还把我送到了水库那边。”胡岱的回答仍然十分干脆利落。
    “你小子行!重义轻利,将来能在村里干个民兵连长!”韩家栋伸手抚摸着胡岱圆圆的脑袋,由衷地夸奖道。
    “你忒傻,换成我都留着自己吃。”胡安见哥哥受到老舅的夸奖,非常不服气地说道。
    “你小子长大了也行,保准能做个大财主。”韩家栋怕胡安受了委曲,也用手拍了拍他的后背,用赞许的口吻说道。
    胡安虽然感到老舅也在夸他,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但又不明白“财主”是啥意思,急忙向胡岱求教:“哥哥,‘财主’到底是个啥东西?”
    “财主?”胡岱看了看韩家栋,又眨巴了眨巴大眼睛,满有把握地回答:“就是该死的狗地主!”
    “我不当地主!”胡安尖叫一声,拉开门子,撒腿跑了出去。
    韩家栋和胡岱,都“嘻嘻、哈哈”地笑成了一团。
    自古就有“侄女随姑,外甥傍舅”的说法,韩家栋早就觉得胡岱的脾气性格十分像他,就连相貌也有许多像他的地方,可胡安就太不像是他老韩家的外甥了。
    估计送亲的快到了,韩家栋便领着胡岱走出了家门。他爷儿俩站在大门口冒着寒风等了一会,见南边胡同的尽头依然没有动静,韩家栋就让胡岱回屋里去暖和,自己开始顺着狭窄的胡同朝村外走去。
    到了村南头,韩家栋停下脚步站了片刻,随即觉得还不如走动走动身子暖和一些,便继续顺着小路往南走。两边依然覆盖着积雪的路上行人稀少,半天儿才见到一个骑自行车的小伙和一个独自步行的老人,迟迟没见到送亲队伍的影子。走着走着,他又突然停住了脚步,并转过身朝西望去,目光落在了西边不远处的一口井上。他小心地走下路来,踏过一段绿色的麦地,来到了这口大口径的机井跟前。这口年久失修的机井,离地面两米有余的水面上早就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背阴处还堆积了一大片雪,井沿上的砌石好似老人嘴里的牙齿,缺损了好多,而沿着井口的一圈枯草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别看这口井距离吴家庄更近一些,而产权则属于黄泥沟。从前,每到夏天,他可没少跑到这口清澈透凉的井里来游泳。尤其是在吴家庄读中学的时候,来回经过这里,他总要和同学们脱得溜光,从上面一头扎进去,非得洗个痛快。那时候,这里常常人满为患,就像刚煮熟的一锅饺子。在他的印象里,他曾好多次和吴有才在这里一块儿洗过澡。而那时身材就明显矮小的吴有才,几乎成了同伴们法定的戏弄对象。做梦也想不到,那个其貌不扬的吴有才,如今竟然成了他的妹夫。早知如此,他那时无论如何也要挺身而出来保护他。由吴有才,他又想起了此时此刻肯定已经走进了吴家新房的妹妹韩翠玲——不是她委曲了自己而成全了他,他韩家栋哪里能有如此美好的今天呀。他再一次暗下决心,等他以后混阔了,说啥也要帮着他俩过上好日子。
    离开机井,七拐八拐,来到了蚰蜒河岸边的大路上,韩家栋终于发现南面一前一后从容不迫地开过两辆车子来。前头是辆黑色轿车,车头上贴着大大的红双喜字;后面是辆中型货车,上面披红挂绿,装着满满的家具。他眼睛一亮,接着犯起愁来:这么多的东西往哪里摆放?同时又为没有给韩翠玲陪送丰厚的嫁妆而惴惴不安,为只是找了一辆破旧的客货车去送亲而深感寒酸。无论满脑子里面再怎么翻江倒海,他还是一边摆着手一边大步迎了上去。车子离他不远慢慢停住了。他急忙殷勤地打开前面轿车的门子,朝里探了探头,说了一声“来了”。但随即他的心里猛然一沉:坐在后座上的新娘虽然脸上涂脂抹粉,打扮得花枝招展,可哪里有一丁点的俊美可言;说她贼眉鼠眼有些过分,可与他见过的蓝天秀却有云泥之别,哪里是同一个人。他认定是陈默合玩的掉包计。怪不得还违犯规定送来这么多嫁妆,看来是想堵他的嘴。一想到这里,他心底一股怒火腾然而起,遂决定把他们就此拦住,说啥也不能让他们走进村里。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老汉,见拦车人虽然穿着一身簇新的中山服,头发油光发亮,但却一脸的愤怒,只好莫名其妙地问道:“这位兄弟,有事吗?”
    “你们不能进村,立马掉头回去!”韩家栋气势汹汹地回答。
    老汉一听,这可真是大白天撞见了鬼,便急忙下了车子。但他处变不惊,从兜里不慌不忙地掏出一盒“大前门”,抽出一根递到拦车人面前,赔着笑脸说:“这位兄弟,看你也不是犯事的那号人,有话好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不知何处得罪了高人,请您明示。”
    “不会!”韩家栋把手一摆。“你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
    后面那辆货车上的送亲人员,觉察到前头不大对劲,便“呼呼拉拉”跳下来三个小伙子。他们走过来,乱哄哄地嚷嚷道:“咋啦,咋的啦?”
    老汉把手一抬,制止住小伙子们的乱喊乱叫,然后对拦车人继续好言相劝:“是不是请高人一块上车,有话到了陈村咱再说?”
    “陈村?你们不是去黄泥沟?”韩家栋又惊又喜地问道。
    “是去陈村!你是黄泥沟的?”老汉依然笑容可掬。
    “不好意思,闹两岔道里去了。实在对不起,耽误了你们赶路。”韩家栋羞愧难当,急忙点头作揖,满脸赔笑。
    “真是欠揍!半红砖,二百五,神经病!”那几个小伙子中有个大个子愣头青,嘴里骂着,走过来就要动手。
    “不要胡来!”老汉断然喝道。“人家也不是有意找茬。——都给我上车!”
    望着他们走远了,韩家栋举手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嘟囔道:“嗨,这事儿做的,真丢人,说出去能让人笑掉大牙!”
    丢人归丢人,可他的心里却又旋即变得异常甜蜜起来。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了一辆车头上同样贴着红双喜字的中型白色面包车。韩家栋正要举手示意停车,车子却主动放慢速度,在他跟前缓缓停了下来。车子刚一停稳,随着中间的推拉门被从里面打开,跳下一个面带喜色的中年男子。他走向前来和韩家栋寒暄了寒暄,接着两人一块上了车。
    钻进车子里,激动而略显拘谨的韩家栋,先和送亲的另外一男两女嘘寒问暖完,接着盯了一眼越发楚楚动人的新娘。见蓝天秀含情脉脉地回看了他一眼,他急忙微笑着点了点头。
    经过那段坑洼不平的小土路,车子开到黄泥沟村南头。迎娘段富花,韩振焘和胡岱胡安兄弟俩,还有两个小伙子,早已在这里焦急地等候多时。韩家栋拉开车门先跳了下来,四个送亲的接着先后下了车。胡岱不由分说,挤到车门子前面,嬉皮笑脸地朝里面探了探头,然后就张着大嘴喊了起来:“新媳妇,别害臊,大大方方下花轿——”结果被新郎倌老舅说笑着轰到了一边。一双小脚的段富花,在韩家栋的搀扶下,急忙爬上车去,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下轿礼塞进了新媳妇的手里,接着把蓝天秀领下了车子。
    见从车上走下来的新娘子高挑个头、说圆还长白里透红的脸庞艳如正在绽放的桃花、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两道细长的眉毛青如黛色弯若新月、让人心动的嘴角上点缀着矜持的微笑,被刺激的浑身发痒发颤活像支弹簧似的东摇西晃的韩振焘,不由地垂涎欲滴,心里暗暗地叫一声“俺的娘唉,可馋煞人啦”。他急忙把一只手蜷成喇叭状,对着韩家栋的一只耳朵,嬉皮笑脸地“吹”出了“栋哥啊,艳福不浅呀,夜里可别累趴下啦”,结果话还没说完,屁股上就挨了心花怒放的新郎倌兄长重重地一巴掌。
    脖子上围着粉红色长围巾、身穿藏青色呢子大衣、脚蹬乌黑发亮皮棉鞋的新娘子,矜持而不失大方地跟在新郎后面,在大伙儿的簇拥下,沿着那条勉强能跑开小四轮拖拉机的小胡同,经过了几户人家,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穿过一大堆叽叽喳喳你拥我挤看热闹的人群,走进了张贴着大红喜联的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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