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塑

    大壮给兑兑寄出信后,就一直盼着兑兑的回信。每天去收发室问有没有自己的信,收发室的中年妇女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似乎在说,这年月了,谁还写信?
    这天是寄出信后的第五天,兑兑的回信终于到了。大壮匆忙把信打开,是这样写的:
    我亲爱的壮:
    看着你用笔写出来的文字,觉得远比手机和电脑屏幕上的文字亲切得多。
    我们对书信有相同的感觉,也许这就是缘分。我以前不相信缘分,但现在信了。
    告诉你一件事,我有工作了,没能当上老师,到临津电视台当了责编。前些天我在本县电视台的节目中看到招录工作人员的通知,就报了名,之后按要求答了试卷。我本没怎么当回事,没想到还真被录取了,下个月就可以到临津电视台上班。没想到我们成了同行了,都是传媒的。
    临保沙龙前些天又发短信警告我一次,之后再没有找我的麻烦。
    ……
    近些天也经常看你的博客,一些观点初看简直极其荒谬,可读完了,却又感觉有一定道理。这多少有点折磨人。
    我会把你的信收藏起来,等我们耳聋眼花的时候,再拿出来,举得远远地看,大声地念。
    你的兑兑
    X月X日
    大壮看完了信,马上写了回信,然后一溜小跑去扔到邮筒里。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难道这样快写快跑,信息传递速度就能比打电话快吗?
    次日早晨,大壮还是给兑兑拨了电话,说今天要去临津采访,顺便去看看她。二人约好下午两点在临津东郊的一个加油站见面。为了安全,大壮换开了同事的车,去了临津。
    大壮先到临津县的东岭乡,去采访那个搞泥塑的民间老艺人。他要采访这个老艺人的起因,缘于他在一位朋友家里见到过这位老艺人的泥塑作品。朋友是研究民间艺术的,家里摆着一件泥塑作品,塑的是一个女孩儿,笑容可掬,非常招人喜爱。大壮拿在手里翻来倒去地端详了半天,朋友能看出来,如果自己随口说句,喜欢就拿去吧,大壮肯定不会客气。朋友自己也非常喜欢这件泥塑,舍不得给他,于是告诉大壮,如果你喜欢,你就去一下临津县东岭乡找一下这个六十多岁的张大娘,她家里还有很多,张大娘也经常送给愿意收藏的人。而且,这个张大娘对泥塑艺术的执着追求,也值得你写一写。从这天以后,大壮就常常想找个机会去采访,特别是那次他提出要送兑兑回临津,找理由时说顺便可以去采访,兑兑问他采访谁,他一下想到了这个泥塑老艺人。兑兑在他心中有位置,所以连向兑兑随口搪塞的话也不能忘怀,总想着真应该去采访一下,或许真是一个很好的素材,可以写一篇很好的专访。可是每次到临津,他又都是急切地先去找兑兑,一直没能对老艺人进行采访。他决定这次先去采访老艺人,之后再去见兑兑。他到了东岭乡,按照村人的指点,很快找到了张大娘的家,叩了门,一会儿,就有一个老头出来,大壮问老头,您就是张大爷吧?老头点头。大壮说明来意,张大爷给开了门。
    大壮跟着张大爷进了院子。院子很大,很空旷,只有小半边种了些蔬菜,另外大半边却种上了大田作物大豆,豆苗长得不高,刚生出几片叶子。大壮跟着张大爷走过大豆田与菜田之间长长的砖铺甬路,才来到高大的四间瓦房的房檐下。张大爷把他让进屋子的东间,大壮见炕上坐着一位六十多岁的大娘,看起来精神很好。大壮想,这应该就是那位泥塑老艺人张大娘了。
    靠北墙的沙发上卧着一只小花狗,虽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但从小花狗悠然的神态上看,它大概除了不参与家庭事务的决策外,主人享受的权利它差不多都享受到了。
    略聊几句,老两口知道大壮是关东晚报的记者,专门来采访的,都非常高兴,就热情地领他到西屋。
    西屋是一个两间通连的大屋子,屋里靠北墙立着一排简易橱柜,橱柜里放着几百个泥塑人像,外面都涂着精美的油彩。泥塑是清一色的女孩儿,坐卧走跳,喜怒哀乐,各种姿势各种表情的都有,个个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南边靠窗放着一张案子,案上放了一排压泥器、雕刻刀、毛笔、喷笔、油彩盒之类的东西。案子旁边是一台电烤箱。大壮知道,这是用来烘干泥胎的。靠西墙的中间放着一个佛龛,一尊佛像看来已经在这里供奉了很多年,头及肩部的铜膜已经斑驳脱落,露出了黑褐的底色。佛像前立着三炷香,正闪闪烁烁地燃着。
    经过一阵攀谈,大壮基本了解了张大娘的泥塑创作历程。她原是东岭乡卫生院的一名医生,二十年前开始搞泥塑,现在共完成泥塑作品两千一百多件。张大娘还为每件泥塑作品都起了名字,拍了照片存档,其中大多免费赠送给本市博物馆和一些个人收藏者,现在自己收藏的不足一千件。
    张大娘还说,老头也非常支持她搞泥塑,黄土是老头每月一次到几十里外的地方挖来的,橱柜、案子都是老头自己动手做的,泥塑用的工具也大多是老头自己制作,并且随时按她的要求进行改进。
    大壮问为什么只是免费赠送而不收钱,张大娘说,他们老两口的退休金够用了,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又说,这些泥塑就好比他们自己的孩子,哪有拿自己的孩子卖钱的?可是,她如果认为来的人能好好收藏她的泥塑作品,她就会免费赠送,就像把女儿嫁到一个好人家;如果认为来的人不一定能好好保管泥塑作品,她就不送,给多少钱也不行。
    大壮又问为什么只塑女孩,不塑男孩。张大娘说,她喜欢女孩,女孩漂亮。又说,男孩还少吗?还塑男孩?塑了也得打光棍儿。
    大壮笑了,看来这位张大娘真是太投入了,把这些泥塑作品都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否则,她怎么会关心一个泥娃娃会否嫁得到好人家、会否会打光棍的问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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