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3)
(3)
两人来到宿舍,肖敬群问解丰收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解丰收对肖敬群说:
“云艳不是没有高中毕业证书吗?我听人说,只要找到人,可以搞到这方面的证明。正巧我的一个战友,以前就在隔壁乡的一个戴帽初中干总务工作,我看能不能找他帮忙,给搞一个高中的证明,反正现在这个帽中已经撤掉了。”
肖敬群一听这话,立刻把头摇得象卜浪鼓似的,他向解丰收正色道:
“解丰收,你坚决不要给我出这些歪主意!就是云艳一辈子没工作,我也不走这些歪门邪道。”
解丰收没有想到肖敬群的态度会如此坚决,他抬起头向肖敬群仔细地打量了一下,慢慢地说:
“你最好还是征求一下云艳的意见吧,啊,再说,再说。”
说完他便匆匆向肖敬群摆摆手,返身走出门去。
高集镇党委办公楼。
邢书诚的办公室,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
邢书诚拿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大女儿云华的声音:
“爸!我是云华,你那里讲话方便吗?”
“什么事,你说吧。”
“爸,你知道税务系统在农村招聘税干的事吗?我们一起帮云艳报名吧。”电话那头云华的声音好象很急。
“我听敬群讲过,人家要的条件是高中文化水平。”
“爸!条件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和丰收都向熟人打听过了,那个高中证明是可以搞到的。丰收的一个战友,经常来找我买内部电影票,人家已经答应帮忙了。云艳本身是税务家属,这报名考试就是走走过场而已,大家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邢书诚在电话里猛听女儿这样说话,不觉一愣。他想不到搞假文凭蒙骗国家这种事,在女儿眼里,竟如买青菜萝卜般的稀松平常。他将话筒拿到眼前,怔怔地打量了好一会儿,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云华焦急的呼喊,这才清醒过来。
难以抑制的愤怒和管教失职的愧疚,宛如两股尖利的气流轮番着在他的胸腔中穿透、撞击。一时间,邢书诚竟忘了自己是在办公室里,他对着话筒高声喊到:
“云华,这么做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你以为这是在买青菜萝卜,国家的政策法规,哪能这么视同儿戏!我告诉你,云艳的事,从现在起,你和丰收都不许插手!”
说完,他将话筒重重地扣回话机。
老邢在办公室的高声喊叫,引来了相邻办公室同事的张望。
党委办的秦秘书,与老邢是一对棋友,他在问清了老邢正在为女儿的工作问题发愁后,不禁一拍大腿,哈哈地笑着说:
“太巧了,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得来全不费功夫’!”
他见邢书诚一头雾水的样子,便告诉邢书诚:
“镇广播站的小周,近些日子就要随军去了。空下来的岗位,最近办公室试用了好几个人,都不能胜任。你家云艳过去是教师,又是镇里的文艺骨干,做这项工作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见邢书诚没有反对的意思,便一把拦住老邢的手臂,来到镇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说明了来意。
党委书记刘奕新本来就十分熟悉云艳,现在见主管人直接推荐,便当即表态,只要云艳不觉得委屈,他没有意见。
从书记办公室出来,秦秘书告诉老邢,如果云艳同意的话,他会尽快通知广播站的杨站长,让他做好云艳和小周之间的相关交接工作。临出门,他又返回身来,对老邢说:
“老邢你一定要告诉云艳,这广播员工作,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一天三遍,最重要的是准时。现在虽然是家庭承包了,但我们这里的大多数老百姓,还是拿广播当生活钟的。工资待遇嘛,和前任一样,每月35元。广播间歇时,还要兼做办公室的事务服务工作...”
邢云艳家。
肖敬群和云艳妈正在吃晚饭,肖敬群紧赶慢赶地直往嘴里扒拉。
云艳妈见肖敬群吃得太快,怕他噎着,便对他说:
“敬群,你吃慢点不要紧,云艳走的时候我让她吃了一点才走的。”
肖敬群说:
“妈,我吃饭就快。云艳现在肚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可不能让她饿着。”
肖敬群说完,便提上云艳妈已为他准备好的搪瓷饭提,跨上自行车一路吹着口哨,直往设在镇政府院内的广播放大站奔去。
路过镇政府西隔壁的一处建筑工地,肖敬群迎面碰上正从镇政府食堂吃饭回来的高维卿。此时的高所,正借着太阳落山后的余光,在打量着眼前已然有半截人高的工地建筑。
肖敬群赶忙上前打招呼:
“高所,又到新税所来看看?”
高所一看是肖敬群,感觉有些意外,见他车把上还挂着一个饭提,便问他:
“这是给誰递饭去?”
肖敬群告诉高所:
“是给云艳的,云艳现在镇广播站当播音员,每天都要到八、九点钟才能回家。”
高所点点头说:
“噢,那每天三顿饭都这样?”
肖敬群回答:“都这样。”
高所伸出一只手扶着肖敬群的车龙头,用另一只手在肖敬群的右臂上拍了拍,说:
“云艳这次教师转正没赶上,是有点可惜。但也没什么,以后应该还有机会。”
肖敬群见高所没提税干招考的事,估计他并不知道岳父与云艳姐姐争执的事。便问高所:
“这次税干招考,卫东考得怎么样?”
高所回答:
“我哪清楚呢,这次报考,从报名到考试,他压根就没让我知道。”
听了高所的回答,肖敬群在心底一阵暗笑。因为这次动员卫东报考,就是他和解丰收一手策划的,其中重要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让高所知道。
他见高所确实不清楚儿子的考试情况,便岔开话题,向高所问道:
“高所,这新税所大约什么时候能建成?”
高所向整个工地打量了一眼,满怀信心地说:
“按照目前的进度,我看再有一个月,主体就全完工了。满打满算,国庆之前一定可以搬家。”
“那象我这样小家庭在高集的,就能分到宿舍喽?”
高所肯定地点点头,说:
“那还用说?”
镇广播放大站机房。
镇政府大院的最后一排,是党委系统的办公用房。在这一排办公室的最边上,有一间**的平顶房,这就是镇里的广播放大站机房。
机房里,靠壁立着一张双门文件橱,当间一张方桌,上面安放着一台扩大机,一台台式录音机,还有话筒、唱机等设备。
机房门虚掩着,肖敬群推门进去,见云艳正在整理摊在桌上的一沓广播稿。
肖敬群将饭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的饭菜,一边让云艳抓紧时间乘热吃饭,一边拿起桌上的广播稿看了看,问云艳:
“今天录播音节目了?”
“录好了,就两、三篇玉米防虫技术方面的稿件。今天的稿子字迹比较清楚,基本上都是一次成功。”云艳高兴地回答。
“是的吗,能不能放给我听听?”云艳平常与家人讲话,基本上都用本地口语。肖敬群还真没有听过云艳完全用普通话讲话。现在听说云艳有现成的节目录音,立时来了兴致。
他让云艳打开录音机里的扬声器,随着录音磁带的缓缓转动,机房里立刻回荡起云艳清新悦耳的播音声音:
“玉米灯蛾:危害玉米田的主要有红缘灯蛾。在7月下旬开始调查100株上的卵数和幼虫数量,当发现500株玉米有2块卵,或被咬粒的果穗达15%以上时,立即进行防治。”
肖敬群屏住呼吸,用心地欣赏着爱妻虽不说是字正腔圆、但也还算是比较标准的发音,脸上不禁溢满了幸福的表情。他悄悄地转到了妻子身后,乘云艳低头吃饭的空档,飞快地在妻子的脸腮上吻了一下。
云艳没想到肖敬群会在这里做出这种举动,一下子懆得满脸通红。她举起手中的勺子,向肖敬群眼前捞了一下,娇嗔地说了句:
“你干什么。”
小两口这里正在嘻闹着,机房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应声响处,邢书诚推开门走了进来。
云艳忙问:
“爸,你还没下班回家?”
“嗯。”邢书诚应了一声,转头向桌上正在转动的录音机扫了一眼,问:
“今天的录音搞好了?”
“录好了,稿子很少,就两三篇。”云艳一边吃饭,一边腾出嘴来回答爸爸的问话。
“现在电视越来越普及了,广播人群在逐渐减少,这是必然的规律。”
邢书诚抬起头,向眼前的小两口注视了一会,表情有点严肃地继续说:
“最近刚从上面传来消息,随着农村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推行和电视机的普及,今后可能县乡一级的广播放大站要全部撤销。云艳这个广播员的工作,到时可能就不存在了。你们两人要有这方面的思想准备。”
爸爸的话语,让刚才还兴致盎然的小两口一下子冷了半截。望着爸爸紧锁的双眉,云艳用带着哭腔的话声问爸爸:
“您这消息从哪得到的,可靠吗?”
“应该是可靠的。还不止是广播系统,其它如电影院,剧团、文化馆等,也都会受到影响,不同的只是时间迟早而已。”
小小的机房里,一时间竟如荒野夜晚一般的寂静。
肖敬群将吃了一半的饭碗悄悄地推到云艳的面前,被云艳默默地推开了...
回家的路上,肖敬群推着车子,陪伴步履蹒跚的邢云艳慢慢地走着。走过一片水杉林边,邢云艳忍不住双眼直穿的泪水,扶着路边的杉树失声痛哭了起来。
一边的肖敬群见状,连忙支住车子,过来安慰:
“云艳,你一定要支持住,这没有什么。你还有我,你不能刺激肚里的孩子。”
邢云艳推开肖敬群的手,默默地摇了摇头,对肖敬群:
“你让我发泄一阵,我不会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