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她农村户口 (1)
(1)
(191年春)
高集中心税务所。
满身泥土、高卷着裤腿的高维卿推着自行车进来,刚放下车子,就来到了薛从飞的桌前,询问本月的收入进度。当他一眼瞄见表上的数字进度时,眉头立刻紧锁了起来。他拿着统计表,转身大喊:
“任所!”
正在窗外弯腰整理着什么的任凤敏应声跑了进来。高维卿问:
“昨天说好的砖瓦厂的税款怎么没有进账?”
任凤敏回答:
“我今天一天都在找这个张厂长,厂里的人一会儿说他去公社开会,一会儿又说县里来人在接待,其实根本就不打算缴!”
正在这时解丰收骑着自行车急冲冲地闯了进来,高维卿一见,连忙喊住他,说:
“丰收,这个月任务太紧了,你那边的酒厂、粮食加工厂,能不能多贡献一点?”
解丰收伸了伸舌头,说:
“我努力努力看吧。”
面对日渐紧迫的收入进度,高维卿回到臥室,打开手中的进度表,点上一支烟仔细地审看了起来。当他确信除砖瓦厂以外再没有其它可挖潜力后,“拍”地放下手中报表,喊了一声:
“任凤敏!走,去公社。”
公社大院里,由于快要下班,明显见得人已经不多,多数办公室的门已经关上。
高维卿带着任凤敏直奔最后一排的主任室。还好,刘主任的办公室门开着,公社党委办的李秘书正在向刘奕新回报什么事,见高所来找,便退了出来。
刘奕新问高所有什么事,高维卿说:
“这个张厂长,昨天说好今天入库的税款,他就是不办。看来没有公社领导给他加压,我们这个月的收入任务只能完不成了。”
刘奕新一听这话,立即说:
“那还了得,明天县里杨主任带队来我们公社过堂财税,任务不达标,他这不是成心要出我的洋相嘛。”
说完这话,他立即拿起桌上的电话:
“给我接砖瓦厂。”
电话那头的张厂长,在刘主任的高压督办下,答应明天一早,保证税款入库,但他也要求刘主任出面,催促财政卢助理按期兑现公社拖欠的基建砖瓦款。
见砖瓦厂的税款入库事情已经落实,高维卿正准备返身回所里,刘奕新叫住他说:
“我最近听到不少反映,说河西一带的私人屠宰户最近又冒出了许多,生意做的都挺火的,你们要加大这方面的征管。”
高维卿边思量边回答:
“河西大队屠宰户每天倒是都有人来所里滾花,但数量不是太多。刘主任,请你放心,我们一定迅速管到位。”
回到所里后,高维卿立即同所里全体人员紧急碰头,宣布:
“明晨3时,除任凤敏留守所里应付上门滾花外,其余人员全部到河西大队部门前集中,突击检查屠宰税。”
高集税所宿舍。
尽管宿舍的门窗都敞着,但睡在蚊帐里,依然闷热得难受。肖敬群全身赤膊只穿一条裤衩,一边用纸扇不停地扇着,一边倾听旁边解丰收的动静。当他听到解丰收也在翻来复去地拍打着芭蕉扇时,便知道他也没有睡着,便问:
“丰收,你怎么样,也没睡着吧。”
“这个死天气,太阳一落山风就全停了,简直不让人睡觉!”解丰收拍拍掀了两下扇子,恨恨地说。
沉默了一会儿功夫,解丰收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对肖敬群说:
“这屋里没法睡了,我们干脆到院子里睡吧。”
肖敬群也想到院子里凉快,但他又想到蚊子没法解决,便问解丰收:
“蚊子怎么办?”
解丰收说:“我有办法。”
两个人从床上抽出垫在细席下面的柴席,在院子里捡宽敞的地方扫了扫,将两张柴席并排放上。解丰收又从院门口誰家的玉米蕊子堆上抽了几根陈年的玉米蕊,回来分两堆用废纸点着放在头前脚后,然后对肖敬群说:
“睡吧,包你舒舒服服睡一觉。”
见解丰收摆弄这一套很内行,肖敬群不禁好奇地问:
“你是城里人,怎么会的这一套?”
解丰收:
“我当兵就在北方,那一年部队支左,我们驻地的老百姓全是这样睡觉。”
肖敬群:
“我家在渠南,那里的老百姓就用麦皮子烧,道理都一样。”
院子里的地温、风凉毕竟不一样,两人很快就感觉身上爽滑起来。解丰收自打分来这税务所后,好长时间没有这样同与自己年皊相仿人深谈过,这会儿浑身舒坦,一时竟难睡着。他侧了侧头,对肖敬群说:
“你们这批毕业生,有留城的吗?”
肖敬群回答:
“那怎么可能呢,唯一的一位女同学也分下乡了,只不过路近一点。”
“哎,”听了这话,解丰收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从部队回来,托了多少人,已经答应让我到电影院去工作的,谁知临开介绍信又变了卦,被人给顶了。你说气不气人?”
一听说解丰收早先被分在电影院,肖敬群一下子来了劲,说:
“嘿,电影院真是个好单位啊,记得文革中放批判片‘武训传’,我和几个同学来回骑车80里,到市区电影院去看了一场。”
“就是啊,你想,我要在电影院里上班,头顶大吊扇吹着,每天都有电影看,那多爽气!哪象这里,满街撂棍子都砸不着一个人!”
说这话时,解丰收的语气中充满了愤恨和无奈。/>
肖敬群没想到一句闲聊,竟引起解丰收如此愤懑,一时不知劝他什么好。
见肖敬群半响没有作声,解丰收突然坐起身对肖敬群说:
“什么时候进城去办事,你一定和我一起去电影院访一访,我到现在都想看看,究竟是哪个神通广大的小子顶了我的位置。”
见解丰收如此耿耿于怀,肖敬群劝解他道:
“访什么访,你到高集时间不长,就交上了邢云艳那样漂亮的女朋友,这还不算走运?”
听肖敬群说到自己的女朋友,解丰收一时竟沉默了半响都没有做声。他的脑海里接连浮现起最近几次约会,邢云艳都拒绝与他见面的情形:
...高集公社中心小学门前,解丰收向从里边走出来的教师打听邢云艳的消息,得到的都是摇头的表示。
...公社电影院门前,灯光昏暗,人影稀少,解丰收手中拿着两张影票,焦急地向远处张望,冷清的街道上依然空无一人。
...税务所门前,解丰收向邢云艳追过去,可邢云艳好象没有看见一样,径自走开了。
终于,解丰收打破沉默,叹了口气,语音中夹着一丝沙哑说:
“云艳是个好姑娘,就怪这坑人的农村户口!”
说到这里,解丰收顿下了话音,好象在把满腔的义愤都撒向了那个‘坑人的农村户口’,他告诉肖敬群:
“凤敏姐和另外一个熟人,是为我和云艳搭过桥,但因为云艳的农村户口,家里死活都不同意,已经和我闹翻天了,为这事,我妈还发病住进了医院。”
肖敬群做梦也没有想到,几天来一直让他艳羡不已的同事恋情,竟然处于这样的一种状况!
一时间,肖敬群的心底,陷入了一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此刻他到底是在为朋友惋惜,还是在心中暗存侥幸,他想不出该怎样来劝慰自己的舍友。
还是解丰收继续讲述自己的恋情:
“敬群你不知道,我和邢云艳的关系,从朋友帮我提起后,已经好几个月了,照理说,我早就应该将云艳带回家去,给我的父母看看。但我家里一听说对方是农村户口,一口就回绝了我的任何解释,根本就不听我敍说女方长的是长是圆。”
“你没跟你家里说,我们自己工作就在农村?”肖敬群关心地问。
解丰收懊伤地说:
“说了,可家里说,你工作是在农村,可你是城市户口,以后可以想办法调动。”
解丰收的话让肖敬群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望着满天的星斗,既象是思考问题,又象是自我表白似的说:
“如果我面临这样的事情,或许不会象你这样的艰难。因为我本身就来自农村,我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也羡慕城市户口,但他们对农村户口没有那么深的畏惧与排斥。”
想到这里,肖敬群突然急切地想要了解,眼前自己同事恋情的最新进展,他小心翼翼地扭过头来对解丰收说:
“丰收,我看这个问题,关键还是你自己怎么对待。”
“我怎么对待,可能...已无关紧要了。云艳自从在介绍人那里得到我与家里闹矛盾的消息后,已经两个星期都不肯与我见面了,她不想让我与家里闹得太僵,她真是一个好姑娘...”
说了这句话,解丰收便再也没有作声。
肖敬群悄悄抬了抬头,望了身边的解丰收一眼,按捺不住地侧过了身子,睁着眼睛长久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