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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兄弟的女人 之2

    莫大的悲哀向马六斤扑来。他直想嚎叫。宽敞明净的客厅似乎变成真空木箱,叫他难于呼吸。
    “嗳!六斤,鸡肉全炖了么?”这是女人从厨房传来的问话。
    “噢!专门为你们斩的,肥着呢。”六斤没有理由对这个女人也拘谨、严肃,他用了异常柔和的口气。“八斤哥,这几年富了,日子好过了,你们多住些日子吧。”
    马八斤心中的火又浇了一碗油,老南瓜似的脑门在电灯下
    放着红光。老实说,他也不怎么理解自己。在家走时,他下过决心,要给弟弟带点温情,和弟弟聊扯捉山鸡,捏泥人……快要入土了,争哪门子高下。可是见了弟弟,他反而觉得这些比吃屎难一百倍。女人呢,也真她妈的不得体,兄弟就是兄弟,咋要称作六斤?她不也是这样叫八斤的么?那里面藏着多么丰厚的私情!一个下午比一万年还长,他恨不得马上带着女人和儿子离开这里。
    饭桌上,马八斤就决定不吃那很肥的鸡肉,他撬开自己带的牛肉罐头吃得格外实在。
    马知父对这个古怪的老子感到迷惑:“爸爸,你这是演的哪门子戏?”
    “狗娘养的!儿子不晓得老子不吃鸡?我一吃那玩意儿,就起鸡皮疙瘩……”
    六斤听得这话很有些想法,他不知道山鸡曾害得他起过多少次鸡皮疙瘩?这种含而不露的防御和暗刺他已在几小时内从胞兄那里领受得多了,但有时他又觉得这些暗刺,并不是难以接受的……
    到了该死的时候,两个后生的父亲大病一场去了。他们长成了象父亲一样的汉子。打猎、种地、烧饭、补衣服……他们不再比赛小解出长长的弧线,在他们身上已经显示着人和动物发泄上的差别。很多晚上,木棍床简直就遭了殃,两个有很好弹性的光溜溜的肉体不停地滚动翻腾,从月亮出到月亮落。一种强烈的欲望在体内的某些部位骚动着,使他们心慌意乱。
    第二天早上锄草时,八斤不想说话,六斤到底是弟弟,总要调皮和稚气些:
    “嗳,八斤,昨晚你咋睡不着呀?”
    “你呢?”
    “发涨呗。”
    “发涨咋了?”
    “想搂丫头呗。”
    “不要脸!”
    接着,就只有锄头声。
    有一年,满山开遍桃花的时候,八斤像父亲那样挑着山鸡到很远的地方去换盐巴。那时,国民党要被打绝了,到处抓人,扩大队伍。八斤到了街上,天就黑下来了。盐店门关着,街上没有人行走。他正要叫门,一个留着羊须的老汉奔过来:“小伙子,不要命了?正在抓丁呢!”说着,两个挎枪的兵卒就追到跟前,八斤丢下山鸡就跑。那时的兵早已吃不上肉物,见了山鸡就顾不得追赶。八斤跑进一条弄道,准备松口气,突然,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拧过头看时,是一个女人。
    “你……”
    “快到屋躲躲,我这里保险。”
    八斤胆怯地走进屋,在灯下一看,是一张白而透嫩的脸。这个成熟透了的男人的恐惧立即被羞涩代替了,满身不自在起来。
    “别怕,我这是保长的家,他们不敢来。”女人给八斤倒了一碗水。
    “那……他呢?”
    女人低下了头,满脸密布着的悲伤:“让一个狐狸精缠去了……瞧我,给你说这些干啥!哦,别怕,几天内他不会回来的。”
    “那你咋不跑了离开他?”
    “一个女人家往哪跑?跟谁?”
    “跟我哇……”马八斤被自己的话震住了,他不知道没有和女人沾个边的自己哪来的这么大的野胆。他等待着这个火辣辣的女人的耳光和臭骂。
    女人的眼睛却亮起来。她的心一下被这个带着野气、充满胆量的男人攫住了:
    “你?”
    “噢,不,妹子,山里人嘴快,别生气。”
    “不,看得出,你不是个熊包,我愿意。那……你在哪住?叫个啥?”
    “我叫马八斤,在马家沟住,独家村,没人知道的……”
    说话间,窗上发出响动,有个人影晃了一下,接着是一声难听的口哨声。
    “谁?”八斤有些发抖。
    “不远的一个瘸子,常来纠缠。他的腿是那个狗娘养的打坏的,他恨他,想占了我报复他。他不会给他说的。”
    女人的话使八斤想起父亲讲的人和狐联婚的故事,他推测着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滋味?这些他不曾想过的东西都变成一团火,烧得他心里发热,叫他的某些部位本能地奇异地酥麻。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在升腾,要离开板凳。他贪婪地热烈地望着她。
    女人虽有过和男人的私事,但那全是压迫和作践。没有过一次她希望的快感,面对这个壮得熊一般的汉子,她仿佛情窦初开,强烈的欲望使她口腔发潮,她在向熊屈服:
    “今晚在这住下……”女人简直在哀求。
    “不不不,我……反正你愿意跟我,回去再……”这个最实在的事体,在看清女人脸的瞬间掠过马八斤的心房,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简直被惊呆了。
    “啊……真是个熊!快,连夜走。”
    一顿特殊的会餐结束后,几个被复杂情感纠缠着的人却没有睡意。不见面倒罢了,往一块一凑,那些难言的往事就象睡醒的娃娃翻腾起来。女人拾掇好灶具,坐在既不靠近八斤,又与六斤有点距离的地方,她觉得这样对两个男人反而公道些。八斤忆起石春兰与自己私奔的事儿,心里美起来,紧绷的脸松弛了点。知道底细的邻居拉扯着凑过来,想瞧瞧他们怎样相处。六斤见客人来了,就发烟,也给八斤递一根:
    “哥,来一支,南方名烟。”
    八斤不接也不用眼看,掏出一根黑棒卷烟,点着自吸。邻居们似乎打赌见了分晓,满足地告退。六斤便知道八斤脸上的松弛是给他看的,八斤骨缝里都在恨他。他真想质问:我六斤就好受吗?真想与这个比自己重两斤的哥哥做最后的决斗,但始终自惭自己的理由是不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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