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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灿灿的铜弹壳 之4

    重云在家休养期间,种种迹象表明,神秘男人又来过两次。早上起来,门外总是神奇地长出一袋大米或一堆大白菜。贞娘有几次想设下埋伏逮住他,然后表示自己的谢意或谢绝,但她怕这样会损害一个美好的善意。贞娘并不在乎那些实物,她知道保护别人的心境,让他的良知得到满足,这本身就是在为善。实际上贞娘已八九不离十地猜出神秘男人的来头,只是她一直没有认清他的模样,他从来不在贞娘的视野里露出正面,更不用说进屋攀谈了。在这又一次对神秘男人的讨论中,重云展示出超常的勇敢,她说:“要不然我晚上在门外等着,我会逮住他的。”
    重云的话音刚落,外面有人搭了腔:“逮住哪个呀,我的宝贝?你可好了么?吓丢我这老命了。”
    听声音,是重云的老爷爷和老奶奶听说重云出事后心急如焚地来看重云了。
    重云的爷爷、奶奶住在乡下。贞娘刚成亲时,就是在那个熟悉的农家做了久盼的新媳妇,像供着菩萨一样侍候二老。连长捐躯后,政府官员崇道尚义,体恤民情,安排贞娘进了县里一家诊所。从此贞娘带着女儿不得不别了公婆进了县城当了护士。贞娘在城郊物色了一个流淌田园气息的住处,南边是一片旷野,一眼可以眺望到天地相接的地方。上班的人都从贞娘的门前经过,贞娘谦恭地与所有的人打招呼,很快就相处得春意融融了。贞娘感觉到,神秘男人就是在她刚刚搬到这里出现的。贞娘把打针当作做人来干,对她而言,没有路程的远近,没有时间界限,有的却是芬芳四溢的笑脸。病人都说,只要见到贞娘,针还未打,病已好了一半。所以人们乐意与她相处,甚至因为她而更加崇敬光荣的连长。人们与她谈笑风生,有时竟让她一连几天都不曾去想自己和丈夫之间的往事了。但贞娘总是在念叨公婆:这几天不知怎样。钱该不多了。可别有病。这些话似乎身旁的人没有耐心无休止地听下去,所以贞娘多是在自言自语。贞娘不光是在嘴上念叨,每月发工资,除了扣下母女俩紧巴巴的开销,全都捎给公婆,她可不忍心老人因失去儿子而过着哭天无路的日子。有了这些,公婆的心和贞娘的心扭得紧着的哩。
    爷爷在外面一搭上腔,贞娘就盈着泪迎出去,叫爹又喊妈,被叫的人却一点也没有听见,直扑到屋里,合伙把重云捧起来,像捧一本天书,从上看到下,从屁股看到额颅。过了许久,这本天书似乎读懂了,重云就牢牢地被搂在了两个瘦巴巴的怀里:天啊,你可总算没事!我的命根子,你可别遭了不测哟……在这用真情铸成的拥抱和哭喊中,重云觉得呼吸艰难。重云说,爷爷,我好好的,你却又咳了。
    二老于是总算放下心在凳子上落坐了。
    公公和婆婆只要面对贞娘,就会提出总也没有结论的问题。公公说:“闺女啊,重新成家的事,你可想好了么?这是遭了几辈子孽,让你守这妇道!我们不忍心让你这样,就是为重云着想,你也该定定事了。”贞娘说:“她爸不在了,我舍不下你们,舍不下重云,我又不忍心将她从这个家带走,更不忍心让她面对不知能否痛爱她的继父。我,我还是永远做你们的闺女吧。”公公听这样说,又一阵猛咳,头和脚差不多抽到了一起,咳的结果是啪地在身旁吐下一大摊浓痰。婆婆急忙拿膀子撞了他,警告他这是县城而不是乡下。公公不好意思地又朝浓痰看了看,却最终没有主张。贞娘叫重云快去为爷爷倒杯开水,说话间,假装挪动小木凳,把那痰隔离出了视线。婆婆接着又说:“我们年老了,良心倒没灭绝。女人是离不开男人的,你年纪轻轻的,却只有过那几天男人,你该有新的男人了。”
    重云并没有把水倒出来,而是在厨房里静听了奶奶的话。蒙罹这一场不大不小的灾祸之后,重云似乎醒事许多,连她自己也觉得大不同以往了。她细嚼起奶奶的一字一句,在盆盆罐罐之间洒下稚嫩的踱步。她想,女人离不开男人?……?嗯,是这么回事。就因为这样,妈妈和爸爸才结婚了。然而爸爸早已离世,妈妈为什么总不找了新的男人呢?是因为找新的男人就会忘了旧男人吗?那么为什么就会忘了呢?重云终究为这一命题感到困惑。从此,重云带着饱含机智的思考去叩击新的日子。
    重云变得爱琢磨问题了,而且一次又一次实践了过竹栅桥时的勇敢。在一回与小伙伴新的交手中,舌战已升华为武力征伐。战争的导火索又是那个小伙伴的无端吹嘘。小伙伴说,你爸会打枪,是战斗英雄,却不会挣我爸爸那么多的钱。重云回击道,会,我爸爸要是活到现在,肯定会赚好多的钱。小伙伴又说,我爸说只有高智商的人,才会赚大钱,你爸没有。重云又回,我爸有。小伙伴又说,你爸没有。重云又回,你欺负人,我叫你没有!说时迟,那时快,一场扭打已经发生,小伙伴被重重地压在下面了。从地上爬起来,重云老到地弹了弹身上的泥土,重云没有哭,小伙伴却哭了,哭得眼睛和鼻子变成奇怪的形状,哭得狼狈不堪。重云想,要是像这样的男人,女人怎么会离不开呢?
    带着无边的思虑,重云长大了。贞娘领重云上街,熟人都说那机灵鬼不像你的闺女,却像你的妹子哩。
    这个小城也许是用积木垒起来的,精巧而多变。重云觉得城在变,城里的人也在变,老变少,丑变俊,但她却不知道这都是因为她自己长大了,日渐丰满起来的重云学会从最有意义的角度去审视问题了。她一直在想女人离不开男人是不是形同鱼儿离不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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