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女人犹风骚 之6
她师范一毕业就结婚,一结婚就吵架。苟采购在醉酒中夸耀自己的能耐,将事连根向哥们兜出。街上、乡下立即传说,说刘家母女同夫。父亲听到后含羞而死。刘硕岚却没有含羞而死,全身的血却立即静止了。她知道从此自己的四周是无底深渊,而刘硕岚则是山巅的老树,死不得、活不得,枯、朽、坠、塌,任其自然。有一次批评学生时,就有一个男生骂她“同夫”,她没有怒,反而大笑着走回讲坛又上课了。后来,她突然想起与命运再作一次抗争,就考入了进修。
读到这里,310号宿舍几乎灭绝了生命的呼吸,大家都陷入一个阴森森的境界,去思索“女人”这个名词的含义。同时,她们意识到,一个刘硕岚又革了这个房间的命。过去她使这里压抑不堪,在这种压抑下演出了一幕幕滑稽戏,今后,这里将要一片悲哀了。
过了几日,刘硕岚从家里来到学校,眼睛昏暗地陷下去,坐在床上,呆望着窗外的电杆。大伙过问了好久,她才从怀里取出一个穿有金色项链的蓝色玉石坠,说:“我儿子死了。患的麻疹……”
那玉坠挂在僵直的手指上晃动,像壁钟的铁摆。她没有哭相,也许那干涸的泉眼里再也流不出液物了。其他女人没有说话的,用各色的手绢捂了眼睛,奔涌而出的眼泪直渗出来,顺笋心般的手臂而下,接着抽泣声大起。但刘硕岚却突然收起玉坠,脸色轻松活泛起来,似乎已从痛苦的包围中解脱出来:“啊,死了也好,他是个坏种。这样,我无牵无挂了。”这时,却有两颗血色的稠泪滚了出来,掉在地上,似乎有声。
那是从生命的中心所发出的信号。女人们的心脏狂跳起来,担心起她今后可能出现的结局。
以后的日子,310号宿舍几乎惧怕刘硕岚了,极力回避她的任何家庭话题,失去儿子的悲痛永远会使女人悲伤落泪。大家只好用含笑的谈论来改变她的精神状态,说游览名胜会怎样的使胸怀豁达,进酒吧会如何的让人无私,跑舞厅会那么的忘我。最后就直言不讳地向刘硕岚鼓动去跳舞了。
经过一个时间的揣度,或许根本没有过揣度,有时觉得再不忍辜负同宿女人的善意,于是刘硕岚对舞厅有了新的憧憬。她猜测着在那皮肤的碰撞中隐伏着无限的人类之谜。美的或者污秽的,构成着一个永不疲倦的欲望的运动。她忆起方俊乞请自己跳舞,每一次遭到拒绝时,都显得失望不堪,简直可怜得很,脸上全然失去了俊男人的风韵,枯黑而孱弱。那么,当他从自己的身边怏怏地走回去,因浑身麻软而昏厥过吧?那没有得到满足的男人的欲望使他像狼一样号哭过吗?有一次,方俊乞求得着急了,竟死皮赖脸地亮出底牌:说是他的一个至亲在市旅游局,只要把他方俊放在眼里,哪怕眼皮上,毕业后可帮忙分到旅游局当导游!这话在当时,刘硕岚是不屑一顾的,而今却显出魅力无穷,直吸引她要升空而去。
她决定去找方俊,这是雷也轰不散的决定了。
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女人们嘻嘻哈哈走回学校,舞会已开始了。宿舍里不见了刘硕岚,都猜测她必定已去舞而蹈之——最近她可是像变成另外一个人,跑得贼欢,于是挤进人群观望。舞厅里没有其他人跳,只有方俊和刘硕岚,看来她过去是会跳的,很不错。方俊如久旱逢露,上下显得很色,将刘硕岚的细腰搂得很紧,不久从中间向两头相贴起来。当刘硕岚最后将面孔搁在方俊的脖子上时,一个合二为一的雕塑就完成了,两具肉体抽搐而颤动。
张浩月见那男人是方俊,很不平,和谁扭跳不行?偏偏和他!方俊导演的陷害没有谁告诉刘硕岚,这会儿她想冲上去揭穿他,却被王茜拉开。合二为一持续了很久,观众也呆看了相等的时间。后来挤进一个老头,是校工会主席,几次想用呼叫将那雕塑一分为二,却终于没有开口,在舞厅里制止跳舞该有多荒唐!所以也呆望到最后。
陈东东去接丈夫,在车站等了一下午,结果独自撅着嘴回来了。后来,丈夫竟推迟一周才到。这般对女人不恭,使310号宿舍愤慨万端,当丈夫迫不及待地要将陈东东往哪家旅馆拥去愉悦的时候,大家硬是把陈东东扣住不放。最终的交换条件是宴请陈东东的全部同宿。酒席上女人们十分开心,把个男人灌得好似一串红腊肉一般。陈东东望着她们摆弄自己的丈夫,觉得姐妹们亲昵,既痛快又自豪。她倏然很惋惜刘硕岚又没有参与,接着发现丈夫快要醉成一堆烂泥,就发了一通牢骚:“我说你们要不服气,今晚就叫他陪你们每人睡一觉!我男人来一回,你们闹着吃两次,比进一回妓院还贵不说,又把他灌得烂醉,一觉醒来,夜晚早变成白天,你们不嫌缺德呀?”
虽然是玩笑,大家觉得做得真有些过分,就把话题转向刘硕岚,说了一阵不尴不尬的话,道了晚安而去。
刘硕岚第二天早上才回到宿舍,脸上泛着红晕,一夜之间似乎被最硬的钢克了,柔如软糖,刷牙时嘴角飞舞了几次微笑。女人们知道她干了什么,但都为她高兴。她毕竟改变了自己,310宿舍就可能少去许多恐惧。
其实,刘硕岚在昨天晚上就想得很开。先是泡舞厅,疯狂累得连腿都站不起来了。在她上厕所的时候,方俊包了房间。开始她还惧怕过一阵,但很快就觉得这一结局是和方俊交往的必然发展。第一次找方俊,她就意识到这一点。况且,而今自己是有求于人,刘硕岚从来不欠人情账。方俊渴求最后得到的也无非是舞厅的延伸、肉的碰撞和交合,造化安排的东西能交给苟采购,怎么就不能交给方俊?所以当方俊伸出双手像抱起自己的心肝一样把她抱向席梦丝弹簧床时,她血脉涌动起来。第一次产生女人的兴奋,觉得女人与男人原来是那样地不可分割。女人是油,男人是盐,女人是花,男人是茎。她娇柔而紧紧地搂住方俊的脖子,体味了人世间最大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