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泥烂酱一赖娘 之7
一日,春早送走上学的砣砣,回来为鱼池上料。小花狗猛地狂吠不已,循着狗所朝的方向望去,有一个老头走来,满身老态,胡须长垂而花白,一手拄根龙头拐杖,另一手高举白旗,印有汤碗大个“卦”字。春早就请进了家里,卜问丈夫的去向。老人一撂那卦,不发一言,起身就走了。春早大为不解地追上去想问个明白,说:“您不说话,钱也不要了?”老人头也不回地说:“老朽的规矩是劣卦不说不收钱。”
春早赶快回到屋里,桌上却放着一个纸条,写着“非亡即走”四个字。这已在春早的意料之中,她每夜盼着丈夫,眼泪都流干了,仅仅是在坚定做女人的信念,为砣砣臆造一个爹来。但看了老人的卦词,她心里还是像有块巨石在向下重压,一天都烦躁不安。中午砣砣回来,她死死地搂住他痛泣了一场,儿子却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后来,赖娘就有很久没有跨春早的门槛。办事路过时,将脸拧到春早家看不到的那一方。春早叫他进屋歇会,他说牛等我上草哩。但干柴和鱼吃的嫩草,他还是照旧送来,放在离春早房屋不远的岔路上,就回去了。春早倚在门框上呆望着赖娘,只好让砣砣将一些回赠的东西送去。赖娘就总对砣砣说那毛老鼠还在不?好好喂它,不然会死的。其它再没有话。要是有小伙子路遇到他,都戏谑道:“咋一脸丧气,天鹅肉吃不到?”赖娘便瞪圆了眼睛,狠狠地盯了许久,然后双方才无趣地离开了。
赖娘虽然没有再接近过春早,心却熔化在那窈窕的肉体中去了,一闭上眼,春早就在眼前,捧着酽酽的糖水让他喝,脸是笑笑的。不过他两腿不再那样酥软了;也不独自枉举了右手,一次又一次地重打那牛虻;也不思想那时是怎样地走到石堆背后静看了什么,他敬重那个虚幻的身影,动心时只念道:“春早,我疼着你呢!”他知道春早每次在察觉他做出想吃天鹅肉的举动之后都没有咒他骂他,是因为她不忍心伤了一个丑男人的心,这是春早的善良所在。他觉得春早已经给他很多了,他足够了,剩下的是自己要变成十个、百个赖娘去帮她护她,如果春早不小心将那大红的鞋掉到崖下一只,只要春早说声赖娘,帮我捡鞋,他便能咚地跳下崖去。赖娘还想到,他不许所有人再惹春早生气。他知道春早一生气,就没有笑着好看。赖娘每天将牛赶到能看到春早房屋的坡上,自己就躲进一丛小树里,看着春早忙不迭地走进跑出。他一看到男人停下脚步与春早笑骂,就想扑过去给那个男人一点颜色瞧。但每次还是没有扑过去,只是低声骂道:“回家跟你婶婶骚去。”赖娘意识到这话只有他自己听见,很是懊丧。
傍晚,天上满是红霞,像血染的。赖娘又背一笼子鱼草来,还未到岔路口,砣砣就跑过来说:“赖伯,咋不到我家里去了?娘叫你呐。”赖娘迟疑了一会儿,将草径直背到池塘边,春早已在门上迎着。
说:“咋再也不跨春早的门槛了。砣砣老念着你哩,屋里歇歇”。
答:“哎。”
“砣儿别处玩去,娘和赖伯说话。”春早一边说一边仍递来一杯糖水。
“春早下次别弄这个了,甜得割心。”赖娘接过水杯说。
“赖娘,屋后沈姑咋样?比你大五岁,一身好肉。这么多年闹着要找汉子,没有合适的。你可不能心高,噢?”
沈姑原来也有男人,姓党,从小爱调个野情。几年前和一个女人玩那个,被女人的本夫捉了双,赤条条地从床上拖下来毒打一顿还不算完,又把沈姑那男人浸到一缸凉水里,最后把一瓢拌有头发的冷水灌到肚里,叫他从此没有了男人的功夫。沈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满腔的怨气,欲望又强,哭着要重找一个阳刚的男人,自己图个舒坦,还能出口醋气。所以就离了婚,两口子每人分得一个已成人的儿子。蔫了的男人虽然气得喉骨上下滑动,又没脸多言多语。沈姑常到外面瞎跑,或坐在场院里坦胸露那个,吸着旱烟叶。但过往的男人没有一个敢走近亲热她的,顶多只丢下一句肉麻的话就走了。
赖娘从前呆看过沈姑那肥厚的胸脯,但那是和春早交往之前的事。这会儿春早提起沈姑,他便觉得这是让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很久以来,他觉得沈姑太肉,浑身都很低劣,看不到春早那带着芳香的雅致。所以春早给赖娘提亲,让赖娘有吸一支烟的功夫都没有说话。后来他意识到春早也没有说话,抬眼看去,就看到眼前的是一个失意和无奈的春早了。他开始咒骂自己咋又不知不觉地惹春早生气了。他说:“行,听春早的。”
“哎。这就对了。”春早说,“你知道咋样勾女人不?你照顾她,处处想着她,让她心动。我给你说,沈姑就爱吸个旱烟叶……你等等。”春早到里屋拿出一把黄灿灿的旱烟叶,又说:“我托人捎买了好大一捆呢,就放在我这,每次从我这路过就给她送一些去,她心不动才怪哩。”
赖娘接过东西,脸平平地走了,走得那么没有激情。他到沈姑面前把旱烟叶递了上去:“给你吸的。吸这玩意,嘴就不臭?”沈姑抽出铜烟袋嘴儿,有一颗涎水掉在肚皮上,眼睛眯成一条线:“哎哟,是哪股风把赖娘吹来了,还这么心实地痛人?”赖娘什么也没有听见,直直地用眼神刺沈姑的胸脯,猛然又想起拍牛虻的事,判断着那nǎi子颇不如浸在水里的两条腿儿白。所以,竟怏怏不快地站起来回走了。下次春早见他,问事情怎样了,赖娘说:“沈姑喜欢得涎水都流出来了。”说完又接过春早给他的一把旱烟,似乎接旱烟是为了换得春早一乐,他自己也有说不尽的舒坦。
赖娘还是原来的赖娘。沈姑并没有掳走赖娘那颗笨拙的春心。放牛时,赖娘依然躲进树丛望着春早的屋子。有好多次,他看见春早同一个干部模样的男人从大门时进时出,甚至坐在门口闲聊,甚至还站在鱼池边指指点点,春早竟像跟赖娘说话时那样笑笑的。他就痛心不已,在心里骂那干部,骂人家是老狗下的崽子,竟用贼术取悦了春早,修池子咋见不着他的人影?!他想跑去将那干部掀进水里,让鱼们撕吃了他的心肝,却又怕春早给他翻脸。这一次,他一直看到该赶牛回去的时候,那男人又从屋里出来,春早跟在后面,手上提两串白花花的东西。赖娘打牛先走,自己躲在沟口岔路旁的草丛里,就看到他们走来。春早提起手中一串鱼说:“高志,拿回去过年吃吧,这一向真劳累你了。”那男人不接鱼,却握住了春早的手腕,还说:“还对我客气?春早你真好看,我……”这时的赖娘还能忍下去吗?他一纵身地跳了出来,就像抱着大树一样狠毒抱住了干部的大腿,抡起拳头在丹田下面乱打:“我叫你骚!我叫你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