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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底坟官寻仇录 之5

    何苦再次走出独屋时,脸都变了颜sè。他呆木地望定沙滩自语说,cāo!真可怜,又要有人倒在那里了。这种感喟,就连何苦自己也觉得离奇。过去犯案前把死不放在眼里的他,现在身居死人当中,却对死而且是别人的死揪心起来!但不管怎样令人费解,他要过问这件事,而且这种yù望在不断升级。他拍了一下狗头,无需再用语言号召,幸会似乎已领悟他的意图,跟着一同下山打听消息去了。
    何苦回到山上,法场的枪声已经响过了。他和幸会一到街里,就看见到处贴上了画有红勾的布告。何苦挤进布告的人群,有个识字的老太太向他作了讲述,说今天被枪毙的是一个强jiān幼女犯。老太太讲完,还叭地向地上吐了泡唾沫,呸,枪毙便宜了他,碎尸万段才好!
    何苦忽地觉得这唾沫吐在他的脸上,头嗡地晕了一阵,接着产生了从来没有过的骇怕。
    这种感觉使何苦在上山的路上歇了一气又一气,他意识到大脑里已死去的事情慢慢在复活。
    何苦第一次被石风抓进去,定的是盗窃罪。何苦后来在回忆中意识到,其实那次远不止盗窃。当时何苦刚满十八岁,喉结和其他该长的东西都长起来了,浑身萌生着对异xìng的饥渴。何苦虽然常想起老子勾引女人并依旧为此愤恨不已,但他自己对女人,甚至对一些雌xìng动物偷偷产生冲动,总想做出带着刺激的举动。那次盗窃罪何苦是供认不讳的。当时无所依靠的何苦总想找一条吃饭的捷径,经过大约十几天的探测,终于盯住了一家集体旅馆出纳的抽屉。一rì下午,何苦总算得手,女出纳员忘记锁住抽屉,就推着一辆三轮车走了。何苦推测她必定是到煤球厂买煤球的,没有半个时辰回不来,于是就像逛庙会一样进去将抽屉的一叠钱装进了衣兜里。这个过程几乎没有一点紧张感。问题就出在偷窃的环境太宽松了,当他刚准备离去时,突然看到里屋的床上熟睡着一个小姑娘。天气很热,小姑娘衣服穿得很少,何苦通身被撼动了,他几乎没有受意识的指使,就朝屋里走去,而且鬼使神差般地脱去自己的短裤。正是在这时,何苦猛然听到一声大喝,接着就被石风抓走了。
    被关押起来的何苦只知道这件事也许是十分丧德的,别的严重xìng就从来没有去想过。直到越过知天命之年,两鬓霜白的何苦在街上听了画红勾的布告之后,他才知道这件事如果做成,不仅丧德,还要吃枪子。何苦真的不知道有这么严重,在监狱没有人正儿八经地告诉过他,犯人和jǐng官只把他当成一个大盗来崇拜和修整,似乎何苦已远远不能再称作三只手,而是四只手甚至五只手。
    这件事只有石风清楚,但石风也没有告诉过他。何苦过去一直没有去捉摸如果石风向他提个醒将会产生的结果,现在却一下子想得透彻,如果事后石风向他讲清严重xìng,也许从此何苦振聋发聩弃恶从善了。不过石风也没有以强jiān未遂罪加害他,看来还是放了一马。既放他一马,又不给何苦提个醒,这是为什么呢?何苦陷入困惑。
    你说,为了啥?何苦拽了拽幸会的耳朵这样说。
    幸会汪汪地叫了几声,然后依然眯起眼睛,大概思念它的情侣去了。
    在刷锅生火的时候,何苦若隐若现地想清了原由,石风不告诉他事情的严重xìng,一定是不希望何苦弃恶从善,让何苦一次次再犯,他好将何苦一次次抓起来,用这个来换起神探的美名。不过何苦莫名其妙地对石风动了一丝感激,石风放他一马,就等于免过了一个挨人唾骂的罪名。没有这个未遂罪,在监狱少熬五年还是十年,何苦说不准。何苦在推测中想起了石风每次在监狱门口给他的拳头,那种疼痛似乎已变成了舒坦。
    是rì的傍晚,何苦并没有吃下自己做的晚饭,也没有招呼幸会,而独自来到石风的墓前。他找到了原来搬掉的那块石头,重新塞住坟头上的黑洞,然后又拔去已经变绿的荆棘树。他心里前所未有地轻松起来,在石风坟前足足站了一顿饭的功夫,直到山影深沉地隐没,县城亮起一片灯火。
    从此何苦陷入无穷无尽的回想之中,对法场上的动静也更加关注了。
    法场上的动静在chūn节前夕又出现了一次,而且动静比上次的大。当时风雪刚过,大地像一张白sè的毡片。有几个人用铁锨铲出一条直达法场的通道。然后又沿横向弄出一块长方形场地,与通道垂直,这当然就是犯人挨枪时站的地方了。
    何苦向一个高中生模样的人打听了消息。在这次的七个死刑犯人中,有两个让何苦出了一身冷汗,一个是杀人犯,另一个是抢劫银行犯。
    何苦出冷汗的原因很简单,这两个茹炮饮弹的死囚使他联想起了自己过去的某些劣迹。过去在监狱中何苦一直都表现得理直气壮,他有一套奇特的哲学,认为进监狱是因为倒霉,出来是为了复仇,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的对和错。然而近来何苦大脑里的冰冻倏然融化,形成了一套由此及彼的思维方式。看到老太太他就想起娘,看到小姑娘,他就设想自己要是有个女儿,那该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他甚至有了细腻的喜怒哀乐。
    严冬的阳光几乎让人感觉不出暖意,但毕竟给大地带来了温情。积雪开始融化,房檐上便落下一些懒散的水滴。何苦看着这个景象,潜伏的良知被鬼使神差般地激活了。一颗水滴就是一个脚步,一颗水滴也是一个罪恶。他这样想。
    因抢劫被抓捕,是在犯罪生涯的中期。那天何苦很饿,他希望有一碗红烧肉和一瓶二锅头。他像饿狗一样四处搜索。黄昏时分,何苦总算发现了猎物。有个老太太一边向自己的独院走着,一边数着钱,是一叠大面值钞票,也许是在远处发财的儿子孝敬的,刚从邮局取出来。何苦从一块巨石背后蹿出来,像老鹰叼食一样把钱抓走了。老太太是见过大钱的,有些吃惊,但并没有呼喊,她知道这时不冷静对双方都是危险的。老太太的态度反而让何苦恐惧不安。他停住了逃逸的脚步,回过头来,见那座庭院很有些气魄,老太太也像是个退休老干部。何苦推测,这必定是哪个官员的私宅,而且老太太一直在盯着他,他想她一定记住了他的特征。
    何苦在往老太太那边靠近了,因为他忽地产生一个念头,不能留下活口,老太太必须除掉。他往回走着,突然觉得有一个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了他的后脑勺。石风凑过头来轻声而严厉地说,你知道吗?这是我哥的家,老太太是我母亲。我本来想等你走远了再抓住你,免得我母亲指控你,加重你的罪恶,谁知你谋财还想害命。你想我还会饶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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