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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入长安

    第六十章入长安
    理诚刚想回头便被吴尚道的手按住头顶,硬生生止住了。吴尚道低头看了一眼徒儿,笑道:“适才师父写的那联句,你可认全了?”理诚连连摇头。吴尚道便耐心解道:“上句:入是门由是路,翠柏苍松,莫问蓬莱在何处。第一层意思便是进了吕公祠的门,走这条青石路,一路上翠柏苍松,景色之美,无须问那蓬莱仙境了。”
    理诚哦了一声,默默点头。吴尚道见他这副模样,知道徒儿是个点一知一的人,便又道:“第二层意思便是你我入了道门,踏上求道之路,一路风景都是诱惑,更别心存成仙成祖的念头,别去指望蓬莱仙境。”
    “这是为何?”理诚抬头疑惑道,“师父,我们修行不就是为了成仙么?”
    吴尚道轻轻托了一把理诚的行囊,道:“其实不是。”
    “那我们为什么修行?”理诚越发迷惑了。
    “成仙也好,羽化也罢,都只是个结果。我们修行讲究的是过程。”吴尚道指了指不远处的城门,“我们穿门而过出了城,却不是为了出城而出城,而是为了走脚下路自然出城。明白了么?”
    理诚默然不语,垂头苦思。吴尚道笑道:“你且记住,世人贪求金银名利是欲,修行人一心成仙证道也是欲,两者并无二致。”理诚微微点头,道:“师父,我听先生说过,要小心提防‘欲’,想来是个坏东西了。”他拜了吴尚道,自然就将以前的养父称作先生了,定是吕公祠的道士教的。
    吴尚道摇头道:“道无好坏善恶之分,你还小,等你走的路多了自然明白。”理诚哦了一声,不复做声。走了一路,吴尚道将下联的意思也说了,又问道:“你平日做些什么功课?”理诚便细细道来,早起做早课,吃了晌午饭便打扫庭院接待香客,午间小憩之后便跟着年长的道士识字练子,也读些儒家佛家的经典。等做完了晚课可以玩一会儿,然后便吃晚饭,洗了碗筷便要上床睡觉了。
    吴尚道笑道:“日后跟着师父不用做早晚课,也不用你洗完打扫,只需玩好吃好就行了。”理诚听得云山雾罩,不知其意,连道不敢。吴尚道也不多说,只是带着理诚穿州过府,也不雇车马,全靠脚程。理诚也不叫苦叫累,果然是个能吃苦的硬气孩子。
    自带了理诚出门,吴尚道便收起了一切神通法术,葫芦里的东西也是只出不进,没几日他便也多了一个包袱。不过为了培养孩子的尊师重道,吴尚道的包袱自然是理诚一并背了。
    理诚也颇为疑惑,走了三天之后终于忍不住问了师父。若说不御风而行是怕他受不了,那连葫芦这么便捷的东西都不用,岂不奇怪?吴尚道盯了理诚良久方才问道:“你可想有师父这般的成就?”理诚颇为激动,连连点头。吴尚道却闭目摇了摇头,道:“难,难啊。”理诚登时有些气馁,转而又坚定道:“徒儿知道自己资质差,未来能有师父十分之一的成就也是好的。”吴尚道又摇了摇头,道:“对修行人而言,有你这般上佳资质的恐怕不多。为师说难,乃是大环境。”
    正统道门与佛门不同,最忌讳以小术诱人入道。和尚总喜欢说某某菩萨罗汉佛祖显化,有何等何等奇迹,又如何如何殊胜……这些在吴尚道从小受到的教育里都被归于邪教。道无鬼神,独来独往。吴尚道从小不曾见过仙佛圣迹,更不相信那些东西,如此才确立了正信正觉。
    此界的修行人不能明悟大道走上正途,很大的原因是这里怪力乱神太多,没了征信正觉,根本上就歪了,好些的走上痴迷小术,更不堪的便加入魔教,追寻所谓的力量之道。
    理诚固然有修行人的上佳品质,却也从小见了不少神仙之术,难免心中会冒出小术济世的念头。吴尚道不用丝毫法术,又换了粗布道袍,手摇铁串铃,让理诚举着看相行医的布幡,果然如个寻常野道一般。
    经过吴尚道的解释,理诚心中也埋下了正信的种子,再不问方术不论玄功,老老实实跟着吴尚道走街串巷卖卦看病,每日只赚够了食宿便不接生意,若是没赚够便饿个一两顿也是常有的。
    不一日,理诚忽然道:“师父,这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呢。”吴尚道这才发现之前的官道已经没了,前途坎坷难行,再仔细分辨,原来已经出了蜀中。吴尚道点头道:“你在蜀中还不曾见民不聊生,这一路往长安去,或许还能开开眼。”果不其然,师徒二人很快便碰到了一队队难民,或沿途乞讨,或聚于道旁等死。理诚在蜀中何曾见过如此惨状,垂头赶路,不忍目睹。
    吴尚道却优哉游哉,丝毫不见有什么慈悯之举。理诚心中不由疑惑,却又不敢问,几次话到了嘴边又转回肚里。
    两人一路到了长安,只见城墙高耸,车如流马如龙,一扫来时路上的赤地千里之色。成都虽然也是一方大郡,与这天子之都相比却寒酸得多了。理诚看得步子都迈不动了,惊叹连连。吴尚道知道孩子大都如此,也不催他,让他一路磨进城里。
    城门口还贴着对吴尚道和孙紫苏两人的通缉令,非但如此,凡是道士必须要先到侍卫营登记在册,然后统一送到京兆府衙,由三位目击证人辨认。其中两个是芙蓉国的掌柜,还有一位却是当了一天导游的乌达。
    理诚不知道这事,颇为坦然,写字时还颇为卖弄这些时日来的进益。吴尚道却有些无奈,知道全是因自己大开杀戒引起的,只得乖乖签了道名,与理诚一并站在城门口,只等到了午时与其他道人一并送往京兆府。
    好在看门的兵士见理诚老实,又长得粉嫩很是有趣,又加上那日行凶的是个青年道士,与这道童必然无涉,便放他上街去玩。吴尚道只说着孩子一个人上街也不是回事,硬塞了金子,买了一块腰牌,算免了京兆府一行。其他道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吴尚道财大气粗,只得乖乖被带去认人了。
    吴尚道带着徒儿在京中逛了一路,买玩具,尝胡菜,可说是挥金如土。理诚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低声问师父道:“师父,先生说过,修行人不能在乎这些俗世的东西。”吴尚道笑道:“那是你先生见你小,没说透。修行人要事来应事,事过不随。老子的生活也是十分奢侈呢,主要是坚守本心。”理诚又好奇道:“师父,如何是迷情纵欲,如何又是应而不随呢?”
    吴尚道将理诚领到路边,见有几个孩童在家门口玩耍。吴尚道笑道:“把这些东西都去分给小朋友吧。”理诚看了看那些素不相识的孩童,又看了看手里的玩具小吃,颇为不舍。吴尚道见状又笑道:“关键便在‘舍得’两字,若是不舍,便是迷情纵欲了。就如你现在这般。”理诚听了大窘,快步上前将玩具送与那些孩童,满脸涨红一句话都没说便急急回到师父身边。
    “世人总说‘有舍方有得’,”吴尚道牵着理诚的手,缓步走在朱雀大街上,“其实对于我们修行人来说,舍了才是得。想你我出生时赤条条,死去也是不带分毫,可见生前追求的那些财富名利没一样真正是你的。你说是不是?”
    理诚略有所悟,总结道:“凡是外物皆可抛下,是么师父?”吴尚道点了点,道:“其实这里还有需要与想要的区别,你且先这么记下吧。”理诚垂头寻思,却又被一阵喧哗打断,原来是两人走到了一家肆口,里面正说着前朝传奇故事。吴尚道一把拉起理诚,跨过栏杆朝里走去。
    理诚还是第一次进到这种地方,兴奋不已。时近正午,正是开场的时候。两人挑了一张桌子坐下,吴尚道给了铜钱买了一壶茶水两块胡饼,便算是理诚的午餐。理诚倒懂道理,硬是要分师父一块,然后才乐滋滋地听着故事啃起了胡饼。
    故事正说到高氵朝,只见瓦肆里进来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人,一个个袒胸露乳,胸口还刺着苍狼老牛,显然不是善类。那些人直冲向吴尚道一桌,拍案喝道:“哪里来的野道!居然敢抢咱爷们的座位!”
    他们这一声暴喝,吓得理诚连忙躲到了吴尚道背后,偷偷张望。吴尚道一手护住理诚,一手抄起茶壶,笑道:“实在对不住,贫道师徒才入的城,不知道规矩,还请诸位见谅。”说罢站起身来,牵着理诚道:“咱们去那边听。”理诚见四周座位都满了,师父正走向墙根,便快走了几步,用行囊拍了拍地,请师父坐下。
    此时高桌胡凳在长安已经流行,师徒俩往地上一座便看不到台上说书人的神情了。吴尚道没什么,理诚却有些着急,刚坐下没一会儿便跳了起来仰着头听。还是小二很会做人,并不因这两师徒寒酸而看不起他们,从柜后拿了两个马扎过来请师徒二人坐了,赔礼道:“这些人蛮狠惯了,对不住道长了。”吴尚道连声道谢,不以为意。
    说的是《吕仙飞剑记》,正讲到吕洞宾三戏白牡丹,颇有些少儿不宜的内容。理诚听得朦朦胧胧,似懂非懂,却更加疑惑这书里的吕洞宾是否就是每日要磕头礼拜的吕祖。
    “吕祖该当如此。”吴尚道笑着在理诚耳边轻声道了句。理诚心中却更加迷茫了,只问道:“修行人不是不能贪图酒色财气么?为什么师父说吕祖该当如此呢?”吴尚道笑道:“你到了那个境界便知道了,现在好好听故事吧。”理诚低声哦了一句,又被吸引过去。
    不一时说到白牡丹被黄龙妖道所诱,吕洞宾飞剑而出,收服了黄龙。台上那家声情并茂,引来一片喝彩叫好,只听得底下独有一人大声骂道:“好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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